人流如潮,摩肩接踵。
嵇尧神思恍惚,步履蹒跚穿行在抢购物资的百姓之中。
入目所见,入耳所闻,无不预示着一场大变故即将来临。
假如秦、汉真的开战会怎样?
嵇尧先前从未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
今日目睹的景象告诉他,对于寻常百姓来说,这绝不是一件好事。
由于朝廷的默许,汉国产出的大宗物资在扶桑、东胡周转一圈,就成了地地道道的本土货,然后由沿海行销内地郡县。
同样,海量的茶叶、丝绸、工艺品、药材由秦国运往扶桑,再经过汉国商人之手,万里迢迢运回美洲。
双方各取所需,互贸数十年从未间断。
而今……
战事一起,市面上的北货消失无踪,秦国起码一半人口的生计会受到严重影响。
家中的茶楼恐怕也会变得生意冷清,门可雀罗。
嵇尧不顾李庚的叱骂和指责,匆匆忙忙返回了店铺。
掌柜正在低头拨拉着算盘,听到熟悉的脚步声立刻微笑着问候:“少东家,您回来啦。”
嵇尧仰头望向二楼:“那个老头呢?”
掌柜心里默念着账册上的数字,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什么老头?”
嵇尧焦急地说:“就那个赖皮老头,看上去挺有背景的。”
“今天还来了另外一个跟他年纪差不多的,两个人带了很多手下。”
掌柜恍然大悟:“哦,您说雷老先生呀。”
“他走啦!”
“人家是来寻访故友的,既然故友现身,自然不会继续逗留此地。”
嵇尧大惊失色:“走了?”
“往哪儿走了?”
掌柜顿时语塞,磕磕巴巴地回答:“少东家,这可不是我该打听的事。”
嵇尧不耐烦地摆摆手:“他们往哪个方向走你总记得吧?”
掌柜马上指着门口:“马车出了门往东。”
“少东家,您千万别惹事。”
“雷老先生必然不是凡俗之辈,今日他们离去的时候,身边的侍从不下百数,排场大着呢!”
“依我估测,前些时日茶楼里也有人暗中在守护……”
“少东家,您别走啊!”
“少东家,您听我一句劝!”
掌柜的话还没说完,嵇尧已经转身出了大门,顺手牵走了拴马桩上一头拉货的骡子。
“驾!”
嵇尧目光坚定,迅速朝着陈庆离去的方向追了过去。
李庚说的没错,这是一次人生中绝无仅有的机遇。
但是在赌上全部身家之前,他必须找那位神秘的雷老先生问清楚,否则心里哪能安稳?
——
夜色茫茫,满天星斗。
一队人马举着火把浩浩荡荡地行走在官道上。
陈庆和扶苏同车而坐,车厢中欢声笑语不断。
到了这把年纪,世间之事已经没多少值得记挂心间的。
唯独放不下的,只有割舍不断的友谊和亲情。
陈庆滔滔不绝地讲述他们抵达美洲大陆之后,如何披荆斩棘开疆拓土,如何分化瓦解当地的殷人部落。
放火开荒,采矿冶铁。
攻城掠地,掳掠奴隶。
仅仅用了两年时间,已经满足了麾下部众的基本生活所需。
尔后依靠抢来的黄金,初步建立起汉国的货币体系,结束了以物易物的原始交易方式。
“殿下知道美洲的平原有多大吗?”
“纵马狂奔,十天十夜都跑不到边。”
“凡是汉国子民新增丁口,每人我都发给他们一顷地。生多少个发多少顷,上不封顶。”
“铁器和机械实在太重要啦!”
“光凭人力,哪能耕种如此广袤的耕地。”
“还有智利开采的硝石和肥料,用不完,根本用不完。”
陈庆绘声绘色的讲述,让扶苏忍不住心生羡慕。
十万顷的私人种植园、牧场,汉国拥有近百个!
哪怕其中大部分还未开发完全,产出的粮食和作物也相当惊人了。
“所以秦国市面上的北货才量大又便宜。”
“先生,你莫不是还记得朕当年的……”
扶苏的话还没说完,漆黑的夜色中传来急促的蹄声。
“等一下!”
“雷老先生,请留步!”
嵇尧抱着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信念追出了三十余里,终于遇到了疑似掌柜所言的大队人马。
他远远地振臂高呼,没想到大批侍卫突然掉头,齐刷刷掏出了身上的劲弩和短枪对准了他。
“吁——”
嵇尧心惊肉跳,赶忙勒住缰绳兜起了圈子。
“诸位手下留情,晚辈并无恶意。”
“雷老先生在我家茶楼盘桓数日,未曾想竟然不告而别。”
“晚辈特意赶来送一送他老人家,还望诸位通融一二。”
侍卫们借着火把的光亮仔细辨认,认出了对方的样子。
不得不说,这个二傻子给他们的印象还挺深刻。
“何方来人?”
扶苏推开马车的弦窗问道。
侍卫头领如实回答后,陈庆捻着胡须抿嘴发笑:“是他呀!”
“嗯……去见见吧。”
“殿下,要去凑凑热闹吗?”
扶苏察觉到他促狭的眼神,欣然颔首赞同。
片刻后,两个白发苍苍的老翁在侍卫的簇拥下向嵇尧缓缓走去。
“晚辈见过雷老先生,见过前辈。”
嵇尧见到这般阵仗,已经猜到陈庆和扶苏的背景绝对比他猜测中更加深厚,因此态度格外恭谦。
“原来是我的好大孙。”
“星夜驰来,可是遇上什么难处了?”
陈庆笑眯眯地打量着他。
扶苏不禁火大:“先生,你未免太过分了吧!”
陈庆赶忙赔笑:“并非殿下所想的那样。世人牵强附会,阿谀攀附。这小子非得认我作祖,我就勉为其难应下了嘛。”
嵇尧听得一愣一愣的。
我什么时候认你作祖了?
嵇某从来没说过这种话!
“好大孙,有什么事快说吧,别耽误了我和殿下赶路。”
陈庆负手而立,语气轻慢地催促道。
“我……”
嵇尧顾不上置气,抬手行了一礼:“敢问雷老先生,秦汉两国水师齐聚于扶桑,大战一触即发。”
“代县市井的北货一日间价格暴涨数倍,百姓争相抢购。”
“您曾经说过……两国纷争十天半月内即可消弭,是真的吗?”
陈庆摇了摇头:“有什么可涨的?跟风瞎起哄。”
“汉国倾力而为,供给秦国数千万百姓绰绰有余。”
“朕始终记得殿下当初的许诺,要让百姓有饭食、有衣穿。锅里有油,碗里有肉。”
扶苏刹那间百感交集,情不自禁地说道:“朕就知道先生没忘记。”
“你我合力,数十年励精图治,终于得偿所愿。”
“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嵇尧满脑门都是雾水,下意识想道:这俩老头全都老糊涂了?
这个是‘朕’,那个也是‘朕’。
天底下哪冒出来的……两个皇帝?
嵇尧脸色大变,目光灼灼地重新审视着陈庆和扶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