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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珞这话问得绿枝一愣,但一息过后,她便摇了摇头。

“未曾。”她开口答道,“当时那歹人的刀眼看着就要刺下来了,奴婢未来得及多想。”

“那你便现在来想!”安珞直视着绿枝,“若我没能赶到,若你真是中了那一刀身死在此,黄泉路上,你难道就不会后悔吗!?”

绿枝眼中浮现了几分困惑:“可…可奴婢现在没死啊……”

安珞闻言又是一噎,气得狠瞪了绿枝一眼:“我问的是如果!”

“啊!如、如果!如果……”

绿枝被安珞瞪得又是一缩脖子,赶紧再细细想来。

她总觉得今天的小姐很是有些古怪,但是也不敢多言,只能按照安珞的意思再一次仔细思索。可

但她窥着安珞的脸色、绞尽脑汁想了又想,想到脑袋都开始觉得痛了,还是实在是不知道、小姐这是想让她思索出个什么结果出来。

“奴婢…奴婢实在是不知道啊……小姐。”

想不通小姐这是什么意思,绿枝最终还是决定以实话回答。

“小姐让我想若是因此死了后不后悔……可这死后的事还没发生,奴婢哪能知道呢?”绿枝苦着脸说道,“奴婢实在是想不明白这许多事,要不……要不奴婢还是再扎会儿马吧?”

她本以为扎马已经够痛苦了,现在却觉得回答小姐的问题,竟是比这扎马还难上几分。

“……你、你给我坐回去!给我继续想!”

眼见绿枝就要起身,安珞气得一把又将她按回到了地上。

“想不明白死后……那你就给我想死前、想现在!我且问你,若是你知道自己救了她便会死,你可还会扑上前,去挡那一刀吗?”

“那…自是不会了。”绿枝这次倒是答得很快,“奴婢虽然是想救她,可是若要以奴婢的命去换……那、那就算了吧。”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安珞心中郁气这才略消了一些,然而下一瞬,绿枝却再次开口。

“可奴婢救她时并不知……”

“行了你闭嘴吧!”

安珞抬手拦住了绿枝后半句话,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站起身来就向院外走去。

绿枝听了吩咐也不敢再言语什么、忙闭了嘴,可眼见小姐已经向外走去却没允她起身,她下意识动了动膝盖、却也没敢擅自就站起来,只能眼巴巴地瞅着安珞走到了院门——

“……还愣在那干嘛?”

得了安珞这一声,绿枝这才赶忙从地上爬起身来,撑着自己软趴趴的双腿追了上去。

主仆二人一路回了她们那临时的住所,路上安珞根本一句都不想再讲,绿枝也老老实实地没敢再出声。

正好绿枝今日拿来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包袱里,有安珞自己配置的伤药,回到屋中她便将那伤药翻出来扔给了绿枝,挥手打发她自己去偏房上药,图个眼不见为净。

绿枝接了药、又得了安珞授意,便老实地转身向屋外走去,但走到门口时,她还是忍不住顿了顿,偷偷又回了头。

“小姐……”绿枝望着安珞侧影,讨好地开口。

安珞实在是懒得再搭理她,便就坐着没动。

“如若……那要救之人是小姐的话,那奴婢甘愿以自己的命去换!呃、赴汤蹈火!绝无怨言!”

安珞闻言一颤,猛然转头向绿枝看去,却只见到了绿枝的背影、已经一溜烟跑出了房门。

安珞望着空荡的门口发怔,耳听着绿枝小跑回了偏房,久久都没能缓过神来。

此话若是别人说出,她或许只是笑笑,觉得此人嘴甜。

可绿枝……绿枝是上辈子、真正为了护她而死之人,没有任何一个人——即便是绿枝自己——比她更清楚此话的真心和份量。

安珞就这样默然坐了半晌,才缓缓收回了目光,垂眸失笑。

绿枝啊…绿枝……她又能拿她怎么办呢?

她其实一直都清楚,若以世家大族的女眷、对贴身丫鬟的标准去看,绿枝绝算不上一个合格的丫鬟。

绿枝不够聪慧,看不懂主家眼色,因着从小就跟她长在边关,主仆太过亲近、绿枝又未经过严格的教导,因此言语之上,时不时就会有些僭越之言。

若是比之紫菀,即便不说揣摩她心思的聪慧,绿枝也甚至都不如紫菀、这侯府之中长起的三等丫鬟更懂规矩些。

可那又怎样呢?安珞一直都记着,这是个能为了护她而死之人。

世上忠仆护住的故事自是不少,可若这忠仆真是如此好当,这故事又如何会值得世人称赞?

他们之所以能被称为忠,正是因为他们的忠义之心战胜了死亡之惧,而这也恰恰是比聪慧、比规矩、比其他一切更为珍贵之情。

想起绿枝为她而死之事,安珞心中正有些酸涩,可下一瞬脑海中不自觉又回想起刚刚,绿枝说自己现在还没死时,那万分坦然而困惑的神情,她顿时又气得哑然。

这丫头可真是……算了,她就权当是自己上辈子欠了她,使得这丫头这辈子来找她讨债的吧。

既是个这般不知死活的丫鬟,那自己就将她练到,想再去送死、也轻易死不成的地步就好!

安珞就这般打定了主意,第二日天才蒙蒙亮,她便去偏房,将绿枝给揪了起来。

待到天光大亮,时仁堂的伙计们也纷纷起床出门,见到的就是正绕着整个时仁堂、快要跑成死狗一样的绿枝。

安珞给绿枝下了死命令,今早要绕着时仁堂跑上十圈,并差她跑完之后再去给自己拿早膳。

下了这命令后,安珞便也不再去管绿枝,除了偶尔注意一下绿枝跑了多少外,绿枝是想休息也行、不愿跑也好,都随她的便。

反正安珞是和绿枝说了,她什么时候跑完,自己便什么时候用膳,午时跑完便午时用,晚时跑完就晚时用,若她一天跑不完,自己便一天不用膳。

绿枝初时还以为小姐这是跟自己开玩笑,这跑步也不过是因为昨日之事继续受罚,才跑了一圈半便跑不动了,来找安珞讨饶。

可安珞对于她的讨饶却是充耳不闻,也不应她、也不赶她。

待到她又亲眼见了安珞当真拒绝了小二送来的饭食,这才惊觉小姐不是在开玩笑,只能赶紧再开始跑。

毕竟若没跑完这十圈,小姐只是惩罚她那也就罢了,左右小姐一向心善,大不了再去扎马,也好过跑死在这……可谁知道小姐根本就不罚她啊啊啊!她总不能因为自己跑不完这十圈,就连累小姐也不食茶饭啊!

不得不说,安珞这般吩咐下来,着实是拿捏住了绿枝。

看着绿枝终于不抱幻想、老老实实开始跑了起来,安珞便又去了樊氏母女所在的厢房。

去时,倒是正碰到了闵景迟等在院外,安珞见状微微一怔。

“……五殿下?”安珞看到闵景迟微有些疑惑,两人见了礼,她又开口问道,“殿下来此是……”

来寻樊夫人?他们昨日倒确实是计划,由闵景迟先去找其他商户签下证言后,再一并交给樊夫人出面。

可若只是为了此事,派追擎来传句话将樊夫人找去也就是了,哪里还需得他这堂堂皇子亲自跑这一趟来?

若不然就是……

“可是有关那清和道刺青一事,有了什么进展?”安珞上前两步,压低声音问道。

这刺青一事,如今还是机密,此处人多耳杂,纵然她能靠着声音确定、此时二人周围近处并无旁人,也总还是小心为上,不能被他人听见。

闵景迟因安珞这突然的靠近一僵,不知是不是因为身处时仁堂,一股清苦浅淡的草药气息,轻飘入了他鼻翼之间。

他只觉自己心头顿颤,下意识想要后退、却又强忍着钉在了原地未动,微微偏头、避开了安珞的目光。

“我……对。”

其实他本只是想来此处、见她一面……

闵景迟垂眸掩住眼中神色,迅速收敛了一下思绪,顺着安珞的话答道。

“……那刺青之事,大哥已于今日早朝之时秉明圣上,当今震怒,下令将此事明示各地府衙,凡发现有此刺身者,无论是何身份,即刻捉拿严审。”

安珞微微点头,对此倒是并不意外。

这清和道一案,虽为了稳固民心,诏示天下时隐去了清和道毒害官员一事,可其图谋朝堂只心绝不可能被轻轻放过,定然是要彻查。

更别说如今这刺青的存在又证实,清和道在民间百姓之中亦有渗透,这般事关天佑社稷之事,圣上又如何能不怒呢?

“只是……除了对刺青一事的处置之外,圣上还另有一道诏令。”闵景迟又道,“圣上向相伯下令,三日之后,便要京兆府将太清观那些幸存下来的道人,流放出京。”

“三日?”安珞一怔,随即皱眉,“那些道人受清和道残害日久,如今别说是三天,便是好好将养上三个月,流放三千里对他们而言,也是九死一生。如今他们伤势未愈,陛下这般诏令岂不是!”

她到底是不好妄议圣意,话说到此处便停了下来。

闵景迟亦是低声回道:“大哥本是有为那些道人求情,但你也知晓,如今大哥本就因太清观一案、身负监国失察之过,他此时为那些道人求情,圣上自是不可能允准……还骂了大哥一顿。”

安珞闻言也叹了口气,她也知道太子殿下如今因“监国不利”声名受损,最是要和道人划清界线、尽力避嫌之时。

可偏偏太子殿下,又是个绝看不惯无辜之人代人受难的性子……毕竟若他真是一心想要明哲保身的话,也不会决意揭露此案,救下那些女子了。

安珞刚欲再开口,忽然注意到有人正向着他们这边而来,她便没有再出言,转头看向来人的方向。

“……爹?”

远远看清了来人,安珞当即便是一愣。

安平岳亦是在此时,看清了站在一起的自家闺女和闵景迟,大眼一瞪,大步流星地便冲了过来。

“爹,你怎么来——”

见到安平岳过来,安珞忙迎了上去,才一靠近话都还没说完,便被安平岳一把拉住,拽到了身后——

“……?”安珞。

安珞被拉得一懵,好在她身姿轻灵、又时刻警觉,这才没失去平衡。

在安平岳身后站稳,安珞很是有些不解地、抬头看向挡在自己身前的安平岳,却也只看到了她爹熊腰虎背的背影。

“参见昭王殿下!”

安平岳挡住女儿,一拱手向闵景迟行了一礼,虎目之上两道粗眉皱得几乎要竖起来一般。

闵景迟微微一怔,回过神后也忙向安平岳回了一礼:“……安将军。”

听到闵景迟这称呼,安平岳这才面色稍霁,但依旧是蹙着眉,低哼了一声算作回答。

“……爹!?”

看着严严实实挡在自己身前的老父亲,安珞很是不明就里地在她爹背上使劲戳了戳,又叫了第三遍。

安平岳被安珞戳了这两下,才想起来还未答自家女儿的话,忙也顾不上什么闵景迟了,赶紧回身看向闺女。

“嘿,爹这…爹这不是、那个,啊对!爹是听说,你这几日都要宿在这时仁堂里不回府,怕你住不惯,所以这不、特地来看看!”

特地……来看看?

安珞面色古怪地看了安平岳一眼,总觉得她爹这话说得纯属胡诌。

想当年她才七岁时,他爹有次心血来潮带她去打猎,给她带到猎场边的营地就自己跑没影了,最后还是她伍叔带着她去猎场里面溜了一圈。

而她爹呢?愣是三天之后才想起来回来找她,当时还好意思问她玩得开不开心呢……

就这,她爹能担心她住不住得惯时仁堂吗???

安平岳被女儿盯得也很是有些心虚,忙轻咳一声,赶紧转移了话题。

“咳,珞儿啊,爹来找你也不光是这个事,还有个事爹要问你,这花朝节那天是怎么回事?爹怎么听说你还落水了!?”

珞儿的水性他可是知道的,就闵景耀那小子,能救得了珞儿?谁给他的脸啊!

听到安平岳说起这事,被晾在一边的闵景迟也心头一动,抬眸向安珞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