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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那姑娘盯着自己,安珞微挑了挑眉。

她见识过这姑娘有多顽强,是以心中对这姑娘、本就自有几分好感。

而眼下这姑娘与她对视,那一双眼虽看似也与周围其他人一样,俱是两点空洞。

可若再仔细看去,却又能隐隐看出埋藏在眼底的一丝神采,就好像无边无垠的黑夜里,还尚有一点烛火微亮。

她回想起自己发现这姑娘时,这姑娘已是半昏的状态,就连神志都已然不清……难道在那种情况下,这姑娘还能记得、是自己抱了她出来吗?

安珞心中顿感惊诧,刚准备上前去询问那姑娘,却听到外面一阵脚步声靠近。

她抬头向外望去,便发现是一队官差走进了院中来,领头的正是龚捕头。

眼下太清观一案还有诸多后续事务未完全了结,近些日子里,京兆府都会有人留守在时仁堂内。

刚刚见安珞向这边奔来后,那送饭的小伙计也是个机灵的,就猜到定是出了什么事,便也忙去通知了尚在此处的、京兆府众人前来。

龚捕头一进院中,最先看到的便是院子正中扎着马步的绿枝。

他微微一怔、下意识就站住了脚。

待到仔细再看,这才认出那扎着马的是安珞的贴身丫鬟,顿时忍不住诧异地、又多看了几眼。

“咳!咳咳!”

身后院门外,几声重咳传来,龚捕头这才回过神来,想起他们大人可还等在院外。

他这才想起正事,忙转开头向屋内望去。

“……安大小姐!”

龚捕头此时也注意到了,窗后正望着他这边的安珞,他忙向安珞招呼了一声,快步向厢房走来。

但厢房中毕竟安置的是那些受伤的女子,龚捕头也觉得自己不便直接入内,走到院中位置便停下了脚步……倒是正巧就在绿枝旁边不远。

龚捕头忍下心中古怪,目不斜视向安珞的遥遥拱了拱手:“安大小姐,我们大人在与院外等候,差我先来看看这边情况。”

安珞也注意到了有脚步声停在院外,以及刚刚那几声重咳,此时听龚捕头这样讲,便知道那是尤文骥终于学聪明了起来。

毕竟这边明显是经过了一番打斗,有些什么损伤血迹都很正常,尤文骥自然也是该聪明点,毕竟光今天这都晕了两回了,再来一次,那可真是一天三遍了。

刚刚绿枝与那歹人的争执中伤了手臂,后来那歹人又被她一脚踹飞出去断了胸骨,也少不得吐了些血出来。

如今屋内一片带着和血迹的狼藉,绿枝又在院中受罚,倒是确实不能让尤文骥进来。

安珞下那个屋外朗声道:“这屋内院中都有血迹,还是让尤大人就在院外稍候吧、别再晕这里面,我马上就出来。”

虽然她刚刚也就仅仅出了那一脚,并未沾染到什么血迹,但还是再仔细检查一番衣裙边角吧,别因为哪里不慎沾了一点,真让尤文骥再来个……“三阳开泰”。

龚捕头听到这话倒是习以为常,他家大人这毛病这几日都犯了好几回了,整个时仁堂怕是都已经传遍。

他便也转头向院外大声回禀:“大人!安小姐说她马上就出来!院里面有血,您还是别进来了,别再晕……”

“我听到了!你不用再说一遍!”院外传来一声怒吼,透着满满的气急败坏。

院内跟着龚捕头进来的其他官差们都是一脸憋笑,龚捕头略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默默转回头去,正见安珞拖着一人走出屋来。

他下意识就想上前接手,但想起屋中的女子们不方便他靠近,忙又停下了脚步。

又注意到刚刚安大小姐所在的那扇窗中,一名女子从下方微微探出一双眼,一错不错地望向安大小姐。

似乎是察觉到了龚捕头的目光,那女子转过头来飞快地看了他一眼,目光一凝,下一瞬便迅速缩了回去,再未在窗边出现。

龚捕头望着那边空出的窗边有些发愣。

而安珞此时,已经一手拿着那把尖刀,一手提着那男人的脚踝,一路不管死活地直拖到院中、丢给了来接手的官差,来到龚捕头面前。

“……龚大哥?”安珞察觉到龚捕头有些分神,开口轻唤了一声。

龚捕头听到唤声才回过神来,忙转头重看向安珞,安珞便将手中那把作为证物的尖刀、交给了他。

她说道:“此人刚刚欲对屋中受害女子行凶,这尖刀便是凶器,还请龚大哥收好,我先去院外与尤大人将此事过程说明。”

将那歹人和凶器都交给官差们处理后,安珞这才出了院子。

方一出院门,就见尤文骥一脸幽怨地站在墙根、直勾勾盯着门口,活像个从地底冒出来的冤鬼。

安珞见状顿时默了一瞬,强咳了一声才忍下笑意,紧抿着唇上前与他见了礼。

“咳……尤大人。”

咳、她是医者,她得善良,不能嘲笑这有晕血之症的病人……噗。

全靠此时天色昏暗,尤文骥这才没看清安珞面上神色,他亦回了安珞一礼,接着两人便说起了刚刚行凶之事来。

听着安珞三两句讲述完事情的经过,尤文骥眉头轻蹙。

他问道:“安小姐是说……那行凶的歹人并非是刺客或者杀手,只是个普通之人吗?”

“是。”安珞微微颔首,“他并不通武艺,拿的凶器也并非专门的武器,不过是寻常家用的尖刀,而且他似乎也并非是要攻击某个特定之人……而是屋中那些受害的女子,俱是他的目标。”

这一点还是她根据屋中留下的痕迹,推断得出的。

从绿枝为了阻挡那歹人打碎了一地东西来看,那男子最初要攻击的、并非是窗边那个姑娘。

尤文骥听了安珞这话,眉头皱的更紧、眸光微暗,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也恰在此时,院门内传来了一声来自龚捕头的呼喊。

“大人?大人你还在门口吗?我们要带着犯人出来了!”

听到龚捕头的喊声,安珞默默看向尤文骥,尤文骥微微一僵,忙叫了一声等等,接着便又回转身去、双手捂眼、贴着墙根面起壁来。

“好了!你们出来吧!”他向着院内喊道。

……好家伙,这还三重保障呐?

安珞看着尤文骥这般,顿时又强忍着笑意、抿了抿唇角。

得了尤文骥应许,龚捕头这才带着其他几名官差出了院儿,而那歹人此时也已经被上了铐子、由两名官差架了出来。

“那大人,我们就押着这犯人回府了?”龚捕头向尤文骥禀告道。

“等等!”尤文骥开口叫住了他,“你先看看他左边上臂内侧,是不是也有个花纹在?”

花纹?什么花纹?

安珞微微一怔,直觉尤文骥口中这花纹、定是个重要的线索,便转头向龚捕头那边看去。

龚捕头本是听了尤文骥的吩咐,就手便准备直接撕了那男子衣服查看,却见到安珞也直直向着这边望了过来。

他伸出的手当即一顿,本还准备等安珞转开头去、再继续动作,谁知这安大小姐竟完全是一副毫不避讳的样子,就这定定看着、等着与他一起查看。

龚捕头嘴角抽了抽,略犹豫了一下,还是觉得当着人姑娘的面、就将这犯人衣服不妥,没的平白脏污了人家小姐的眼。

是以,他那伸出去的手便改撕为撸,想要将那犯人的袖子推起肩膀,谁知又因那犯人穿的是件窄袖的短打,这倒春寒的日子又不止穿了外面这一层,才撸过手肘、便卡在了当场。

……这般费劲吗?

安珞看着龚捕头费力跟那一只袖子单方面搏斗了半天,诧异地微挑了挑眉。

她一个住过军营、上过战场之人,别说只是一条一个活人男子的胳膊,就是死人断裂半截的大腿都见过不知多少,对龚捕头这莫名的“矜持”,着实是半点也没意识到。

下一刻,龚捕头只听到“铛”的一声剑鸣乍响,面前一阵劲风掠过,那在他手下顽强抵抗了良久的衣袖,便骤然四散炸开——碎裂成一空残破的布片。

龚捕头乍见此幕人还有些懵,愣愣伸手拽下了一根落在他头上、又垂到了眼前的布条,这才微微缓过神来,转头向安珞的方向望去。

安珞此时正将软剑收回腰中,察觉到龚捕头的目光,抬眼回视了他一眼,微点了点头。

举手之劳而已,不必谢她。

“怎么样?龚捕头?龚捕头!这都半晌了,还没看完吗?”尤文骥等了半晌,也没等来回话,就听得那边铛铛锵锵的倒是热闹,只得又开口问道。

被尤文骥这一问,龚捕才回过神来,忙挠了挠头上布屑,压下心中怪异,握住那男子的左臂、低头去查看。

在那男子左臂之上、临近肩膀处的内侧,龚捕头果然见到了一个略有几分诡异的黑色花纹,看起来就像是……由燃烧的黑色火焰、组成的八卦图一般。

“……这是什么!?”安珞看清了那男子臂上的花纹,便转头向尤文骥问道。

尤文骥既是让龚捕头查验这花纹,定然是知道这东西的来历!八卦图……难道是!?

“若推测没错……这是那清和道,每名教众都会纹饰的图案。”尤文骥回答。

那太清观中死去的众人、还有昨晚被安珞诛杀的高星官,他们的尸体从昨日开始,便已经陆续被送去了京兆府,交给仵作查检。

尤文骥也是不久之前,才刚收到自己京兆府的仵作传信过来,说是从那些尸体左臂内侧,均发现了黑色火焰状的八卦阵花纹。

安珞眉头微皱,几乎是立刻便意识到,这图案出现在此、究竟意味了什么。

她沉声开口:“若他原本只是京城的普通百姓,那就意味着……”

“……意味着那清和道不仅仅是侵占了太清观,也已经渗透到寻常百姓之中了。”尤文骥接下了安珞未说完的后半句。

意识到此事的严重,两人也不敢再耽误,安珞忙叫两名官差先将那歹人押送离开,将尤文骥从面壁中解救出来,随即尤文骥便也急急离开了时仁堂,去将此时传信于闵景迟和太子、上报天听。

眼见尤文骥和官差们都已经离开,安珞便又寻了几个时仁堂的女伙计来,请她们帮忙收拾一下厢房内的狼藉。

待这些全部处理好,安珞这才来到院中的绿枝的身边,垂眸看着她满额豆大的汗珠、和已经抖似筛糠般的身体。

“小…小姐……”绿枝看着安珞艰难地扯出了一个笑讨饶。

这扎马、简直是比跪还更让人难受,这跪顶多就是膝盖痛痛,可一直扎马,简直让她觉得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疼,火烧火燎一般又疼又麻。

安珞瞥了眼绿枝那一个劲打着晃的下盘,抬脚便是一个扫堂腿绊了过去。

绿枝本就已是力竭之时,毫无防备下被安珞一腿便绊得失去了平衡,当即便向后摔了个屁墩儿。

绿枝被这一下摔得有些发懵,下一息就见安珞蹲下身来,俯视向她。

她忙心神一凛,挣扎地拖动着脱力的双腿,在安珞面前恭敬跪好。

安珞看着绿枝下意识撑向地面、又顿时疼得一缩的左臂,眸光微暗。

“知道错在哪了吗?”她漠然问道。

绿枝忙猛点了点头,小心地抬眼看向安珞:“奴婢…奴婢错在、错在……学艺不精?给小姐您、啊,还有府里!都丢人了……”

“……???”安珞。

安珞差点被气得怒极反笑。

“你……扎了这半天的马步、流这么些汗,都没能清清你脑子里的水?”安珞恨铁不成钢地伸手狠戳了绿枝两下脑袋,“你想了这许久,就给我想出了这么个东西来!?”

眼见小姐神色不善,可绿枝又确是不知道自己错在了哪儿,她缩了缩脖子没敢搭话,一双大眼睛里满是清澈的愚蠢。

对上这么双眼睛,安珞这一股邪火真是想发都发不出来。

她深吸一口气,捏着眉心、闭眼略平复了一下心绪,这才又重新睁眼看向绿枝,开口问道。

“你这般扑出去、护那女子之时,可曾有想过后果?”

上辈子挺身挡在她身前之时……可也有想过,自己会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