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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珞刚走出屋子,便正见到两道身影、几乎是同时也站定在了院门之外。

看到其中一人,安珞顿感诧异地微挑了挑眉。

“尤施主你看,老衲说什么来着,便是不叫,今日我们与安大小姐也自有缘、要见上一面的,阿弥陀佛。”

见到安珞出来,院外的怀慈住持呵呵一笑,双手合十向安珞遥遥行了一礼。

“方丈素来高见。”尤文骥恭敬地回了一声,也转头看向安珞,跟着行了一礼,“安小姐。”

安珞忙快走了两步出了院门,向两人回了一礼:“怀慈大师,尤大人……可是怀慈大师有事要找我吗?”

出了昨日那事,今日京兆府的官差们对时仁堂后院的守卫更严,不但进出都要记录,若是无事的闲杂人等,更是不得入内。

想来应是怀慈大师、特寻了尤文骥带他到此,那自是找她有事。

怀慈住持念了声阿弥陀佛,对安珞开口:“老衲确有事要找小姐,不知安大小姐可否让老衲入院内详谈。”

怀慈主持这请求,安珞自无不允,尤文骥倒是还有公务要做,既已将怀慈大师送到,便先行离开。

安珞带着怀慈住持进了院子,两人便在院中的石桌坐下,又有伙计得了尤文骥的吩咐送了茶水来,安珞便给自己和怀慈住持一人倒了一盏。

怀慈大师道了声谢,这才又道:“安大小姐,实不相瞒,老衲特来此处叨扰,是有一事想求助于安大小姐。”

安珞闻言微有些惊诧,她刚刚看到怀慈大师时,还以为怀慈大师这是知道忆梦香已燃,特来为她解惑,还想着这护国寺竟是如此体贴,她上次那香油钱果真是没有白捐。

却不想……原是她自作多情了。

她说道:“大师有何事相求?您大可直言。”

“阿弥陀佛。”怀慈大师又合掌行了一礼,“老衲是想请安大小姐帮忙,救一救那太清观的道人。”

安珞愣了一愣,就听怀慈大师又道。

“两年半之前,我便观到此处之气似有变动、隐隐变暗,却一直未曾找到源头何处,却不想,竟是来自仙家道观……”

怀慈大师叹息了一声,平日里常挂在面上的慈和笑容尽皆不见,只余下几分悲戚和肃然。

“老衲从前也曾见过那玄一真人几面,他乃是真正的修道之人、正人真君,这太清观原本也是清正之地,为妖邪侵染亦实非那些道人所愿……他们也不过都是无辜之人。”

安珞没想到,怀慈大师来找她竟是为了此事。

她知道怀慈大师所言句句属实,也知道那些幸存下来的道人也是无辜受害,三日后流放对他们而言,与赴死亦无差别——

……她亦于心不忍。

“怀慈大师,您说的这些我亦知晓,只是此事乃是圣上下令……若说进言,您认识的大人定不在少数,便是尤大人也比我更合适一些,可您既还是选择了来找我,那便是……”

安珞屈指敲着石桌垂眸低语,想到关键处微微一顿,抬眸正色看向怀慈住持。

“若有什么我可为之事,大师但说无妨,既是为了救人,我定不推诿!”

怀慈大师听闻安珞此言,顿时起身又向她行了一礼。

“安大小姐高义!老衲代太清观幸存的道人向您道谢!”怀慈说道。

安珞忙也跟着站起回礼,伸手虚扶了一下怀慈道:“怀慈住持不必如此,若能救得他们性命,亦是我之所愿。”

二人礼毕起身、重新坐下,怀慈住持这才说起,他为何选了安珞作为求助之人。

安珞也是这才知道,原来怀慈大师自太清观一事曝出后,便去寻了尤文骥,只说若有与幸存道人相关之事,还请相告。

是以今日,圣上刚于早朝上下令,三日后便要将幸存道人流放出京后。

下朝后,尤文骥紧接着百年赶去了护国寺,将此事告与怀慈住持知晓。

怀慈主持得知此事后,便自己去求了一签,而签文正是——云外苍天。

按照怀慈住持的说法,据这签文所示,那些道人的生机正在安珞的身上,他这才会请尤文骥带他前来。

听了怀慈主持这话,安珞不由得微微蹙眉、垂头陷入了思索。

若想救下那些道人,改变圣意是唯一的机会,她虽然相信怀慈大师的解签无误,可若说她是救那些道人的关键……她又能做些什么?

安珞还未想清楚此事答案,怀慈大师又再次开口。

“除此之外,老衲还有一物要赠与安大小姐。”

安珞闻言微微回神,抬头看向怀慈大师,就见他从袖中掏出了一只细长的扁匣,向安珞递来。

安珞伸手将扁匣接过,发现这是一只最简单的木匣,上面甚至没有半点花纹。

她将其打开,就见三只枯枝整齐摆放在匣内。

“……忆梦香?”

还是三支?

安珞认出了此物。

上次那支燃尽后的梦、实在是没头没尾,若说是有关那少年,她今日也已经问过她爹了,并未见得有什么不对。

除了那日,她梦里梦外都是花朝节,她实在是没再看出,这其中还有何联系、又续了何缘。

怀慈大师点了点头,似是对安珞所想、心有所觉。

他说道:“安大小姐既是已有过梦回前尘,便应知晓,这花开花落都需时间,又何必为此而急切?这缘便是缘,该来的早晚会来,该明白的总会明白,时机到了,花自会开。”

安珞听出了怀慈大师这话中含义,这番话便是在告诉她,那梦境究竟何意、只能靠她自己去解,即便她此时询问怀慈大师,也无法立即便得到答案,知道等到时机成熟之时,自然便一切都会明白。

怀慈大师既然这样讲,安珞便也就不问了,左右那梦于她而言也并无什么影响,她便等等看那“时机”,又有何妨?

将三支忆梦香交给安珞后,怀慈大师也就起身告辞了。

安珞送别怀慈大师后,便又去寻了尤文骥,她刚刚也想到一事,要与尤文骥商议。

京兆府的官差如今对安珞也都算熟识了,尤文骥也特意吩咐过他们对安珞不必阻拦。

因此,安珞问过官差后,便直接被请去了尤文骥此时所在的一处偏厅,也无需事先通报,就进了内堂。

内堂中,尤文骥正与师爷论事,安珞远远便听到了两人的交谈。

“……相伯,我刚刚询问过值守的官差了,他们说今日那些受害女子中,有新寻来家人者、就只有两人,算上这两人,总共也才十九人,尚有三十五名女子的家人,仍未到时仁堂来。”师爷说道。

尤文骥听到师爷这禀告、略有些头痛,皱眉向师爷又确认道:“剩下的三十五家,已经都通知到了吗?可有按我说的,让官差一家家上门,与他们讲明,他们家失踪的姑娘如今就在时仁堂?”

“都是讲明了的。”师爷肯定地答道,“除了其中有一家已经搬离了京城,要联系到他们还需一些时日,剩下三十四家,捕快们却是全不止去过一次。”

师爷说道此处,微顿了顿,语气中也多了些无奈。

“相伯你也知道,这些受害的女子,其中甚至有那么一部分的家人,本就连她们失踪都没有来我们京兆府报案,原就是对那些姑娘不上心的,如今又是这样的事……有几家,更是干脆就不承认,自家曾丢过女儿。”

尤文骥闻言,眉头皱的更紧,对于如何安置那些受害女子,也未曾想到什么良策。

这些女子如今待在时仁堂是伤还未愈,可也总不能之后也这样、一直待在时仁堂生活,总还是要离开此处、回家中去的。

“大人!安小姐来了。”

就在尤文骥发愁之际,便听到门外传来一声通报,抬头便见安珞走了进来。

“尤大人。”

安珞简单拱了拱手,制止了尤文骥起身之意,也未与他客气,两人简单打过招呼后,便坐了下来。

尤文骥见安珞此时来找他,还以为安珞是有什么关于怀慈大师之事,要与他商谈。

他这才刚准备让师爷先行退下,谁知那边的安珞,却已经直接开了口。

“尤大人,我来找你是想问问,从太清观中搜查出的那些财物,可是都清点完毕了?”她说道。

之前尤文骥曾与她说过,圣上开恩,那些从太清观中搜查出的财物并未充入国库,而是尽数交由了京兆府,以作受害女子的抚恤之用。

安珞此话一出,旁边的师爷便先皱了皱眉。

尤文骥也是一愣,没想到安珞来找他是为了这事,他虽心有疑惑,但还是答道。

“已经全部清点好,除金银之外的珠宝财物,今日也找了几家商贾、尽数变卖成了银钱,最后共是四万六千七百二十八两六钱银子,并五十七个铜板。”

他分毫不差地、报出了用以抚恤受害女子的银钱账目来。

安珞微微点头,又问:“那如今已经查明的受害女子,又有多少?”

尤文骥想也不想又答:“已查明遇害的共二十一人,救出的幸存者如今都在时仁堂,共五十四人,总共七十五人。”

四万六千七百多两,分于七十五人……安珞迅速算了一笔账。

六百多两,若只是支撑这些女子生活,那倒是完全足够了。

只是太清观一案,京城之中人尽皆知,她们也不过才十几岁的年纪,经历此事,若无人相护,孑然独活,不管是留在京城、还是如樊夫人计划的那般去往他处……都是数不尽的凶险和艰难。

更何况——

安珞想起了那些姑娘们麻木的目光中……那抹神采带来的微亮。

“若是已经清点完毕,或许京兆府可以先行张贴布告,将抚恤之事告之百姓。”她说道。

安珞突然提及此事,直引得尤文骥微微一怔,他思索了两息,突然明白了安珞这是在给他出计。

近些日子接触下来,他早已渐渐发觉,安珞可不光是武艺高深,便是在才智谋略方面,安珞也绝不下于他,便是与子缓相比,也难说子缓就能比安珞还聪明。

他本是在为安置受害女子之事烦扰,听了安珞这话却如饮醍醐,顿时有了主意。

只是这主意虽是有了,却也有弊端,并非万全,怕还要再仔细地斟酌考虑……

尤文骥这边还在整理着思绪,刚刚一直安静听着两人交谈的师爷,却在此时、猛然站起——

“安小姐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怕我们京兆府要贪了这银钱吗?”

于师爷怒而起身瞪向安珞,干瘦的身体站得笔直,嘴边两撇小胡子随着他开口而抖了抖。

他作为师爷,一直处理的都是京兆府的内务,倒是不若官差们与安珞熟识。

又因为尤文骥早就下令官差们,对安珞参与此案保密,是以于师爷也不知道安珞多次参与了对受害女子的援救、以及清和道妖道的抓捕。

他就只知那些受害的女子,如今是由安珞和庆余大夫共同在医治。

再加上刚刚,他见安珞未先行通报便进了内堂,就更以为安珞是仗着自己侯府嫡女的身份、在轻慢尤文骥,此时再听这话,顿时便误会了安珞的动机。

安珞诧异地看了于师爷一眼,没明白这小老头怎的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尤文骥也惊了一惊,刚整理好的思绪都被于师爷这一句给打乱了个干净。

于师爷见安珞不语,更觉安珞这是被自己说中了心思而无法反驳,顿时哼了一声,昂首欲再为自家大人出气。

“相伯为人一向清正,我们京兆府也从未行差踏错过半步!安大小姐来帮忙医治那些女子我们自是感激,可也莫要因此,就以为自己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唔!唔唔!”

于师爷慷慨激昂到一半,尤文骥这才终于是反应了过来。

心急之下,他也顾不得什么体不体统了,伸手便将于师爷的嘴给捂了住去。

他很是有些尴尬地看向安珞:“那个,安小姐这意思我明白了…是、是真明白!我真明白了您是什么意思!我这师爷……您见谅,见谅……总之多谢安小姐为我出计,明日京兆府便张贴布告,明示抚恤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