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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被靖安使拖拽到椅子上,王五也依旧没想明白自己究竟是暴露在了何处。

他完全不知自己究竟是何处露了行迹,也不知这些天佑人究竟是如何查到了他头上、又如何找到了此处。

但这些人既然找的是他,就说明至少他刚刚将那女人送去了何处还未被他们知晓,这一点王五却是想得清楚。

他轻蔑地望着面前的几人,打定主意死不开口。

见到王五的眼神,安珞神色未变,杜翎远则微眯了眯眼。

这种眼神他实在是再熟悉不过,几乎每名被抓进靖安使的细作或死士,最开始都是这样一副神情。

但刑讯审问可正是靖安司拿手之事,杜翎远更是这个中好手。

他太了解这些细作和死士了,他们或许的确是不怕死,但真正能让人屈服的往往不是死亡,而是无穷无尽的恐惧和无有休止的疼痛。

“王五?”杜翎远似笑非笑地望着椅上的男人、率先开口,“你是北辰人,想来这也不是你的真名,不过没关系,我们倒也不在乎你究竟是何名姓,至于我们在乎的……你应该清楚。”

有了杜翎远先开口,安珞便没有说话,只冷眼望着王五。

听到杜翎远的问话,王五抬头看了他一眼,又转头望了望没有开口的安珞,却只讥讽地冷笑了一声,并未回答任何。

“不说?”杜翎远微微挑眉,也跟着笑了一声,“这倒也不奇怪,至今为止犯到我手里的细作和死士,算起来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刚开始嘛,各个都是你这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样子……那就先选个棺材?”

杜翎远说着,从怀中掏出了一把匕首和一只瓷瓶,走到了王五面前。

“我知道你不怕死,死对你们这些细作、死士而言,本也算不得什么威胁,但你可知,还有个词叫做……生不如死、求死不能?”

杜翎远说着,轻晃了晃手中的瓷瓶,瓶中之物撞击瓶身,发出几声清脆的声响。

“知道这是什么吗?这是我靖安司为犯人所准备的一种特制的毒药,名唤烛泪。”

他自问自答地解释道。

“见过蜡烛吧?可知蜡烛燃烧融化时、是个什么模样?凡是吃了此药的人,整个人会如蜡烛一般,无论五脏六腑、周身血肉,都会从内而外、从下至上慢慢融化,就如燃烧的蜡烛一样。”

听到杜翎远这一番描述,王五也不由得瞥向他手中的瓷瓶,原本冷笑的神情也不自觉变得有些僵硬,但他还是强忍着没有说任何话。

安珞漠然看着王五神情的变化,抬眼瞥了眼如血般被残阳染红的天际,有些烦躁地眯了眯眼、眸光微暗。

杜翎远则又是一声轻笑,语气轻松地继续说道。

“既然说像蜡烛,那这毒自然也不是服下便死的。烛泪造成的融化会最先从你的脚上开始,从脚趾、到脚掌、再到脚腕……”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手中的匕首隔空虚点着提到之处。

“……接着便是小腿、膝盖、髌骨、胯骨,再到你的腹部,但烛泪的厉害之处也正在于此,哪怕是五脏六腑融化你也还能继续活着,直到只剩下你的心和头。整个过程少则十天,多则半个月,你会清醒地看着自己一点点融化……你猜猜,自己会在第几天,求着我杀你呢?”

王五的脸色随着杜翎远的话慢慢失了血色,眼底也渐渐浮现出了恐惧的神色,他咬着牙看了杜翎远以及他手中的瓷瓶几息,终是有些不适地移开了视线,却又恰好注意到了一旁冷眼盯着他的安珞。

不知是想起了他们绑走的女子是安珞的妹妹,还是身为北辰男人骨子里轻贱女子的想法,安珞的沉默被王五顺理成章地当成了软弱和畏惧。

……倒为他心底被杜翎远催生出的恐惧、提供了一处转化为疯癫的出口。

“真要猜的话,倒不如让安大小姐来猜吧?”

王五朝着杜翎远咧了咧嘴,转头挑衅地望向安珞。

“不若安大小姐来猜猜,是你妹妹死得更早,还是我撑得更久?”他发出一阵癫狂的大笑,直笑得浑身战栗险些滑下了椅子,“就算我只能撑得了三五日又如何?你妹妹怕是连今晚都活不过!活不过今晚了哈哈哈哈哈哈——”

“住口!”杜翎远也没想到王五开口竟是这样的话,顿时怒喝一声,担忧地向安珞望去。

却见安珞定定看了王五一息,亦抬步向王五走来。

“你说的对。”

安珞在王五面前站定,再次抬眼瞥了眼天际那最后一点血色,又垂眼俯视着椅上这北辰的细作漠然开口。

她的声音平静得出奇,平静到连王五都察觉到了古怪,不自觉便止住了笑声,狐疑地望向安珞。

“我的确没有时间再浪费在你身上了。”

安珞漠然说着,向杜翎远招了招手、索要了他手中的匕首,亦从怀中掏出了一只仅有拇指大小的玉壶。

“呵,我还当有什么新鲜玩意儿,你们这些天佑狗,也就只会些同样的招数。”看到安珞也掏出瓶药,王五哼笑一声,“你的药能让我死得更快不成?”

“放心吧,不会让你死的。”

安珞没有理会王五的挑衅,拇指一推便拔掉了玉壶的壶塞,对着匕首将壶中少量的药液缓缓倒出。

“只是……一点点痛。”

——扑。

唔!!!!

安珞话音刚落便毫无征兆地突然发难,淬了药液的匕首被她猛然间反手向下、直直插入了王五的大腿之中!

随着匕首插入大腿,王五几乎是瞬间便全身绷紧,整个人因着深入骨髓的疼痛不受控制地颤栗抽搐,如同脱水的鱼一般剧烈扭动着挣扎。

若非安珞似是早预料到了王五的反应,匕首落下的同时,也以另一只手狠狠按住了王五的下半张脸,王五怕是仅凭躯干的力量也能将椅子挣翻。

而此时,他却被安珞的一只手死死按在了椅上,也捂住了他喉中爆发出的所有痛嚎。

不光是王五,就连杜翎远也因安珞这毫无预兆的突然之举骤然一惊,甚至围观的靖安使们见到安珞狠辣的一刀、以及王五那痛苦挣扎的模样,也被骇得有些背后发凉。

安珞却丝毫没管他人如何反应,只静静按着王五、看他这般挣扎的样子在心中默数,五息之后才向上一提、将匕首拔掉。

刚刚那一刀,她特意避开了重要的经脉和筋骨,即便那一刀扎得极重,也只是些皮肉小伤。

而倒在匕首上的药液,则正是之前她为了医治尤文骥晕血之症而特意调配的那种。

无毒、也不会对身体造成任何额外的损害,在精神上倒还有些奇效——

……只是、能让人发疯的、“一点点”痛罢了。

拔出匕首后,安珞却并未起身,依旧维持着躬身捂着王五下半张脸的姿势未动。

她又垂头静等了两息,让王五的挣扎和抽搐渐渐平静,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剧烈起伏的胸口,这才稍稍抬眼,对上那一双因疼痛而充血的红瞳。

“我妹妹在哪儿?”她轻声开口,依旧是平静到不带一丝情绪的音色。

安珞问完这句,方才抬手放开了王五的下半张脸,让他能开口回话。

然而被放开的王五大口喘息了两声,张嘴时却并非是回答——

“你这个——唔呃呃呃呃唔!!”

王五刚要开口叫骂,安珞却似早有预料一般,不等他说出半句、就又一次堵住了他的口,手中匕首也再次直扎而下。

这一次,她的刀直接切断了半条筋络。

比上一次更加剧烈的疼痛瞬间再次席卷向王五,方才平息下来的身体控制不住地扭曲、抽搐得更凶。

他想要哀嚎,想要大叫甚至求饶,但一切都被压抑在了喉咙深处,只有少量破碎的呻吟声得以从指缝溢出。

一、二、三……

这一次,安珞默数了七息,才再次拔出了匕首。

一滩水渍悄然出现在王五的裤上,又顺着椅子流到地上、洇出一片阴影。

安珞却对王五的一切反应都视若不见,依旧给了他两息的时间平静后,才再一次开口。

“我不想听任何无关的话……”

深潭般的狐眸一眨不眨地直视着猩红的双眼。

“——我妹妹在哪儿?”

她再次放开了手。

剧烈的疼痛几乎要将王五的脑袋塞满,除了疼痛外的一切感知都变得迟钝,连思绪也有些恍惚。

纵使安珞已经放开了他的嘴,他也又大口喘息了好几息后,才意识到安珞说了些什么。

此时的王五已完全不复之前嚣张的模样,望向安珞的眼中也不由得盛满了恐惧和畏缩。

他张了张嘴,却只发出了两声如破败风箱般的呼嗬,一时间竟无法控制自己的喉咙。

安珞再次瞥了眼仅剩余晖的天际,又耐心地等了两息,这才听到王五重新开口——

“呃……就算、就算你现在知道了……啊啊啊啊啊!”

“我说了是任何!”

三寸长的匕首整个没入了穴道,安珞甚至没有再堵住王五的口。

这一刻,她丢掉了所有伪装出的平静,声嘶力竭地低吼。

“我妹妹究竟在何处!?”

刺入穴道的疼痛远非前两刀可比,王五此时当真体会到了何为求死不能。

好在安珞也怕这扎入穴位的一刀直接让他疼至疯傻,仅仅三息之后便拔出了匕首。

“说!”她厉声怒喝。

此刻的王五已如一摊烂泥般瘫软在椅上,即便匕首已经拔出,可刚刚的疼痛之感却如附骨之蛆般挥之不去,让他的身体时不时便不受控制地抽搐。

一次比一次深重的疼痛,如摧枯拉朽般轻易瓦解了他的所有意志,如今的他脑海中只剩下了顺从。

望着安珞手中染血的匕首,他终于颤抖着开口。

“积……”

——咻、咻咻!

就在王五开口的同时,安珞却也突然听到了三道疾速袭来的破空之声!

她瞬间惊觉地转头,便见三支弩箭已至半空!手中的匕首当机立断地横挥向身侧——

锵、锵!

——扑!

三支冷箭是接连发出、分了先后,第一支瞄准了王五,第二支射向安珞,第三支却又是朝着王五去的。

即便是安珞,也只来得及挡下前两支弩箭,第三支正中了王五头侧。

五寸长短的弩箭整支没入了王五头中、只剩箭尾。

王五几乎连惨叫都没能发出半声、立时便去见了阎罗。

“来人!抓住树上那人!”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众人俱是一惊,好在杜翎远也非庸手,瞬间便锁定了冷箭的来处、命靖安使们抓捕刺客。

眼见王五就在面前被杀,自己距得知安珀的下落只差一息,安珞亦是怒意升腾,目光如电般刺向院外那棵杨树。

本来以她的耳力之强,应是能察觉到树上的这名刺客才对,然而之前蹲守王五时,杜翎远恰好安排了一名靖安使曾设伏在此树。

虽说抓住王五后,那埋伏在树上的靖安使便已经下树撤离,但因着设伏之事、以及对时间流逝而产生的焦躁,再加上刑讯王五时又分去了些心神……

诸般累积之下,导致安珞虽有听到有人重新爬到了杨树之上,却也只当是之前的靖安使,并非察觉有异。

藏于杨树的刺客在射出那三支弩箭、杀了王五后,便也没有再继续隐藏身形、于树干之上站直了身子。

但此时眼见着自己已经被发现,周围的靖安使们也蜂拥包围了过来,他却半点没有要逃跑的意思。

只见他就那么静静地站了两息、忽然整个身子晃了晃,接着便从树上一头栽了下去——

“……是之前出城的那个车夫,他自尽了。”

杜翎远很快去院儿检查了尸体,又回来将刺客的身份告知给安珞。

以他的推测来看,那车夫最开始出城、本就是为了转移他们的视线。

但后来却发现,他们并未如他所料一般被引向错路,便猜到他们或许是查到了什么线索,这才又偷偷潜回城中、来寻王五,以确保无有变故。

结果,就这么真让他撞上了他们在此刑讯王五,又眼看着王五就要招供,这才以弩箭杀了王五,再自裁断了自己亦被逼问的可能。

安珞依旧站在椅前,仿佛没有听见杜翎远的话一般,定定望着椅上已全无生息的尸身。

那车夫既是已经死了,便也不可能再从他身上得到什么新的线索,那他是如何死的也就不重要了,就像此刻的王五一般。

比起死人的身份,她更在意的,是王五死前最后留下的线索。

“……是积。”安珞又仔细回想了片刻,终于肯定地轻吐出了一个单音。

“什么?”杜翎远没有听清,疑惑发问。

“积,这是王五死前吐露的最后一字!”她说道,“——我妹妹如今的所在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