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阳沉落,将余晖藏入山林的最后一瞬,宝渡就见那坐了一日的女大夫起身了,还将笔墨收好。他问道:“这就关门了?”
“是。”
“不多坐一会?”你这样懈怠会饿死在京城的姜姑娘!
“杏林之学讲究‘望闻问切’,在日照下的‘望’才更准确,夜里的灯火影响其容其色。”
说的好有道理,可这真的不是您在犯懒吗?宝渡暗中嘀咕,他突然觉得自己当真是有责任感啊!他说道:“我来洗笔洗砚。”
“好。”姜辛夷把东西交给他,“那我先走了。”
宝渡:“?”不对啊,我的意思是洗完了我俩一起走!
他没把话说出口,姜辛夷已经走了。他仰天长叹,这伺候的都是什么人呐。
姜辛夷走出大门,抬头看了看牌匾,若有所思。再往街上看,看见个熟悉的人。
李非白走到她面前,还拍了拍身上的尘,说道:“白日去追个贼了,追了半座城。”
“追到了?”
“刚送到大牢里,明日再审。”李非白问道,“你也忙了一日吧?”
姜辛夷说道:“哦,没有,看了一个病人。”
李非白说道:“竟有一个,已是很不错的开端了。”
这话真是在十分努力地安慰人心了。姜辛夷说道:“是曹千户。”
李非白意外道:“曹千户?怎会是他……”他看看天色说道,“你还未用饭吧?从大理寺过来有个面摊,伙计天黑就出摊,我尝过了,味道不错,可去用饭?”
“好。”
面摊离得颇近,两人走了二十几步路就到了。
点好了面李非白又抽了筷子给她,说道:“虽然你我是邻居,但我半夜归来你已熄灯,你清晨出门我尚在梦中,相隔一步,却也两天没见上面了。”
“没有非见不可的理由。”
姜辛夷面色淡漠,说了心里所想,没有留意到他略微失望的神色。
李非白知道她总喜欢拒人于千里之外,很快恢复了平静,说道:“宝渡听你吩咐吗?他不过十三的年纪,略有顽劣之心,但也听管教,胆大心细。”
“嗯。”姜辛夷说道,“谢谢。”
“谢我什么?”
“把你的书童借给我。”
李非白笑笑,这会面汤上来,他将碗推到她面前:“先填饱肚子吧。”
那伙计一会又端来一碗,笑道:“大人对这位姑娘可真好。”
低头吃面的姜辛夷顿了顿,她不是木头,能感觉得到李非白对她过于好的一面。但她没有这个心思,也希望他不要挑明。
李非白吃了几口面条说道:“你对你师父的往事是不是并不太了解?”
“嗯,师父从来不提。”
“我替你查了些,你可要听?”
姜辛夷抬脸看他,目光微闪:“说。”
“你师父林无旧……”
“林无旧……”姜辛夷说道,“他化名林岳新。”
“嗯。当年你师父和成大人一起入京,一个开了辛夷堂,一个入了大理寺。后来你师父治好了一直重病的太子,那时太子深得先皇怜爱,见他病好,便将权力大放。太子因此提拔了你师父,从一个太医直接变为院使,而成大人也变成了寺卿。”
姜辛夷有些意外:“师父他竟会接受这种跨级任命?”
李非白点点头:“后来太子屡办错事,先皇便逐渐收回大权,更属意三皇子和五皇子。太子察觉到危机,在十年前发动了宫廷兵变,要篡权夺位。三皇子带兵赶到,斩杀了太子,救下先皇。一年后先皇登仙,三皇子登基,也就是如今的皇上。”
面条已冷在碗里,姜辛夷再没有动一口,她说道:“为什么我师父会被问责,而成大人依旧是寺卿?”
“从因果来说,林太医曾救下病重太子,间接导致太子有能力兵变,或许他是为了不被问责所以逃出京城。但成大人一事……确实是朝堂之谜,或许唯有皇上和成大人可解。”
“嗯。”姜辛夷说道,“无论怎么听,师父都只是一个普通的大夫,可辛夷堂一开,怪人就来了。”
李非白问道:“来了什么怪人?”
“昨日来了个年轻人,他知我之前嫌犯身份。今日曹千户又过来,怎会是真来看病的,不过是来打探什么的。”
李非白默了默说道:“你要查你师父的案,恐怕会涉及到高官权贵,即便查出来,也可能无法报仇,甚至丢了性命。”
“我不报仇,这条命不如不要。”
“我知你决心,彻查冤假错案也是大理寺职责,你若有什么需要,我会尽全力助你一臂之力。”
此番话姜辛夷并非没有触动,她默然片刻说道:“谢谢。”
总是这样淡漠又疏离。
李非白说道:“面冷了,再上一碗吧,是我不应在这种时候说,让你失了胃口。”
只是这会不说,一会回到大理寺他可能又要忙案子去了,也无机会与她说话。
“冷面也无妨。”姜辛夷吃了一口又说道,“你也吃吧。”
两人相顾无言吃着冷面条,逐渐热闹起来的街道与他们这桌的氛围似格格不入。
未设防,却全是防备。
回到大理寺,李非白果然就被杨厚忠拉走了。
姜辛夷回到房里,沐浴后便就寝了,自从被掳上贼山至今,她还未睡过一个好觉。
不知是因为药馆开起来了还是什么,今日的心安定了一些。
她躺在床上,很快就睡着了。
她又做梦了,梦到了宋安德。
那个憨憨捕快给自己递水喝,唤她“姜姑娘姜姑娘”,声音还十分急促。
她蓦地睁开眼睛,不是做梦,他真的在窗外喊自己。
“做什么?”
宋安德急声:“姜姑娘你能去大牢里看个囚犯吗?他失心疯了,吓人得很,我找不到别的大夫,我怕他到了白天就自残致死了。”
说话间,姜辛夷已穿好衣服出了门:“失心疯?”
“应该是,神志不清的模样,嚷着要吃葡萄,不给葡萄就去死。”宋安德想起来了,“就是今日少卿大人追了半座城抓回来的贼。”
“哦。”姜辛夷顺口问道,“什么贼,偷什么了?”
宋安德想起来了,说道:“偷了一串葡萄。”
姜辛夷皱眉,这是哪跟哪,什么葡萄,神仙撒的么,寻死觅活的。
“先去看看吧。”
“好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