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叟当铺,开业五年,坐落在永德巷中。
巷子不大不长,连一辆马车都容不下,到了路口需步行入内。
这里极少行人,连杂货铺子也不开在这,都往外搬,只有住在这里的居民才会走动。已过正午,午歇的已歇,出摊的已出,连猫狗都睡觉去了。
整条巷子空荡得与邻街格格不入。
走了二十余步,姜辛夷就看见那当铺的旗子悬挂墙上,一个大大的“当”字在风中飘着,时快时慢,似妖娆的姑娘招人入内,耗得你倾家荡产。
李非白怕惊了老板,特地卸下了官服才过来。到门口发现大门敞开,那高耸的柜台露出掌柜半个脑袋,上面戴了一顶褐色高帽。
当铺里面珠算声此起彼落,伴着人声进来也没有停下。掌柜懒声说道:“本店活当钱多,死当钱更多,全城最讲良心的老板,若要赎回,随时欢迎。”
李非白问道:“活当期限是多久?”
“三个月。三个月内可原价赎回,三个月后便归我当铺。”
“死当比活当的钱高多少?”
“那得看是什么货了,圆子金刚箍都讲究做工,若是软货龙和硬货龙便看成色。那彩牌子得看是不是名家画作,当然,死了最好,死得越久越值钱。”掌柜居高临下地打量了两人一眼,“我看少爷夫人衣着光鲜,也不似要来当东西过日子的人呢……”
李非白刚要说两人不是夫妻,姜辛夷就冷冷说道:“日子过不下去了,当初一块买的那些东西总要找个地方换成银子分了。”
“……”姜姑娘你反应当真是快。
掌柜顿时了然,又深深看了李非白一眼。
这眼神意味深长,李非白顿觉自己变成了个负心汉!
李非白偏身说道:“不过是一些金首饰,你要给你就是了。”
姜辛夷冷笑:“可我偏是不要,我不但不要,我还要在掌柜这里直接买新的,成色重量一样大,偏是不要你的。”
“随你吧。”李非白抬手往柜台上扔了一包金首饰银首饰,“我也不要这些,跟掌柜买回一样成色重量的首饰。”他觉得吵架的力度还不够,又道,“你不喜欢,莺莺和燕燕她们一定会喜欢。”
“好、好,你拿去送就是了。”她对掌柜说道,“速速看看货色,再将你这里的货拿出来让我挑!”
掌柜:“……”呜呼,这是看了场什么好戏。
掌柜很快过了一遍这些首饰,金品为多,银饰也十分精美,都是一等一的好货色,他为难道:“倒还是欠缺了些,算不上最上等的货色。”
李非白微顿:“我买的时候金铺老板说这是最好的金品。”
姜辛夷嗤笑:“傻子,被人骗了。”
掌柜肃色跟话说道:“对,少爷这是被人骗了。”
“哦。”得,不但成了负心汉,还成了人傻钱多的少爷。李非白说道,“能换什么首饰?”
“稍等,请两位来后堂。”掌柜忙请两人进去,使唤伙计上茶。
伙计上了茶,他也拿了两盒饰品过来,一盒金的,一盒银的,都是各式各样的首饰。
“两位既指名了要饰品,我才拿出来的,实不相瞒,这些金品银饰都是别人来当的,或活当到时日未拿回的,或死当拿不回的,两位若看得上眼,也算得上是有缘,我折一些价给两位就是了。”
李非白的目光掠过金品,看到了一块金锁,那锁上面的字是“玉德”,正是赵武明的字。款式和花纹也与赵武明说的无异,是他上月活当的金锁。
他拿起金锁问道:“这也是拿不回的?”
掌柜说道:“是。”
“是死当么?你怎么肯定对方拿不回去?”
掌柜神情微敛,他盯着李非白,说道:“公子恐怕不是来当东西的吧?”
察觉到危险的他当即往后退步,刚从一侧抽出匕首,就被李非白一剑拍落。他吃了一惊,知道来人不好对付,腮上一鼓,吹出一记清脆口哨。
哨声立刻引来十余“伙计”,他们手持利刃,不待掌柜下令便朝两人扑去,似乎哨声就已告知他们要做的事,李非白也断定他们不是第一次这样对人下手。
姜辛夷马上退到一边,不是不想帮忙,而是帮不上忙,也相信她真去帮了那反而是帮倒忙,还不如老老实实做个“废物”站在一旁看李非白打架。
李非白出剑速度极快,剑花轻挑,便击退来者。剑锋凌厉,根本让人没有还手之力。
转眼那十余人就被打落一地,掌柜见状要逃,姜辛夷拾起水杯朝他后背扔去。
扔的不准,没打中后背,打中了后脑勺,痛得掌柜趔趄一步。
李非白一步上前,捉住他的后背往回拽倒,抬手抓住一张凳子压在他的身上,只剩手脚在凳子外爬着,活像一只老乌龟。
他低头问道:“我问你话,你是想老实答,还是想挨一顿毒打再答?或者是你现在就咬舌自尽,就不必答了。”
“……我答,我答!少爷夫人要问什么只管问!”
姜辛夷说道:“我们不是夫妻。”
李非白看看她,这会反驳的倒是快了。
掌柜:“……公子姑娘要问什么只管问!”
李非白问道:“我是赵武明的朋友,他明明告诉我他当的金锁是活当,不过才一个月,为何你就敢拿出来卖了?你是笃定他赎不回去了么?”
掌柜迟疑片刻,头上人就说道:“你最好如实回答,否则我有一万种折磨人的手段。”
掌柜说道:“他都来当了十几回了,哪件东西是收回去的,这不是摆明了活当等于死当么?我也是胆子大才冒这个险的。”
“他曾告诉过你,有些东西是他偷来的,你为何还敢收?”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开当铺的连这点胆子都没有,那还开什么当铺呀。”
“你的老板是谁?”
“……我就是老板,没有上级。”
姜辛夷看看他摊开的手掌,又看看他的一口牙,说道:“你这当铺日进斗金,可你却手掌粗糙,手背干裂,舌苔白腻,龋齿横生,哪里像是富贵人家过的日子。”
掌柜狡辩说道:“我辛苦干活自然手掌粗糙,我喜甜食自然龋齿横生,你这也太武断了。”
“富贵人家喜养生,擅养生,大夫常驻,补品不断,可你却脾虚寒凉。”
“我抠门!不爱吃补品,更不请什么鬼大夫!”
姜辛夷被他驳得恼怒烦躁,“唰”地拿了旁人掉落的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腾腾杀气袭来,掌柜浑身一抖,不犟了:“是……我不是真正的掌柜。”
李非白问道:“真正的掌柜在哪里?”
“他深居简出常不在铺子里,我不知道啊。”掌柜想起来了,急忙说道,“但他今日会来!今日是初一,他会过来收账。”
“何时?”
“一个时辰后。”
李非白问道:“你还没有回答我,为何不怕赵武明来找麻烦?”
掌柜说道:“因为一旦吃上葡萄的人,根本就没有机会把东西拿回去。”
“为何?”
“吃多了人迟早会疯的,疯子还怎么赎东西?”
姜辛夷问道:“你如此肯定他会疯,看来有不少人吃过葡萄。”
掌柜硬着头皮答道:“是,其实我们也就是收了点不正当的东西,用了不正当的手段卖出去,真没做什么触犯律法的事。”
“是你觉得没做,还是你不知道你的上级有没有做?”
“这……我不知道。”
李非白说道:“你若配合我们抓人,我会替你减罪,你若抗拒,就替你上级坐大牢去。”
“好好。”
姜辛夷又问道:“我问你一个问题,葡萄——是什么?”
掌柜顿了顿说道:“就是……就是葡萄,长在树上的那种葡萄。”
脖子上的刀又扎深了,姜辛夷以为他要改口,可掌柜惊叫:“是真的!就是树上的那种葡萄!”
“在哪里?”
“明月夫人那里,明月庄园!”
李非白一顿,姜辛夷察觉到他脸色似有变化,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李非白皱了皱眉头,欲要说什么,又打住了,“明月庄园在何处?”
“这我当真不知道,只听过明月庄园,不知葡萄一事。”掌柜怕脖子上的刀不长眼,苦思后急忙说道,“我们大掌柜手里有个账本,上头记载了所有变卖家当换葡萄的人,大人问问那些达官贵人们定会知道此事的。”
两人相视一眼,李非白说道:“先清扫这里,等真正的掌柜出现吧。”
“嗯。”姜辛夷拿出一包药粉倒入水壶中,让地上的伙计打手们一一喝下。
很快,他们就呼呼睡了过去。
现在就等真掌柜入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