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尚书死了。
这是曹千户绝没有想到的。
他怒不可遏地揪住狱卒的领子,一脚将他踹倒在地,怒斥:“东厂大牢如此森严,怎会让人混进来在饭菜里掺了毒药,将一个重犯毒死了!”
狱卒痛苦不堪,仍挣扎起来跪地说道:“千户饶命,属下也不知那人是从何而来,又是怎样避开守卫耳目混进大牢的。属下该死!”
“你真的该死!”
曹千户又猛地将眼刀刮向伏地的守卫和厨子,他们瑟瑟发抖,大气不敢出,就算此时头上要落下刀子他们都不敢动弹,动了只会死得更惨。
他自知生气也无用,只知自己作为此事掌权人,必定会受到牵连。他叹了一口气,额上青筋膨起,决定向厂公禀报此事。
午时烈日直挂天穹,热浪在地面涌动,膝下的青石像一块滚烫的铁板,烧得双膝刺痛。
曹千户跪在门前台阶下,任凭日光暴晒。汗珠从他的头发里渗出,滚滚坠落,淌过面颊,迷糊了双眼,打湿了地面。
他一声不吭地跪着,跪了一个时辰,才有锦衣卫从里面出来,说道:“厂公有令,曹千户进去吧。”
曹千户勉强起身,双膝差点软在地上,他不敢缓缓,强撑着几近脱水的身体走了进去。
入了屋檐阴凉处,头上裹挟的热气好似才终于缓了下来。
大有活过来的意思。
他弯腰低头走进里面,便闻到一股浓郁的药味。
魏不忘躺在雾气蒸腾的床榻上,闭眼沉睡。曹千户进来又跪了下来:“厂公,是属下办事不力,请厂公赐死!”
对方没有说话,一张面色红润的圆脸不见怒色,倒是显得十分和善。直到他缓缓睁开眼,那阴冷的眼神让整张脸都变成了别的冷然模样。
“曹千户,你辜负了本座对你的期望。此事牵连如此之大,办好了,你能再升两级,可你却办砸了。”
曹千户没有为自己求情:“是属下辜负了厂公的信任。”
魏不忘说道:“罢了,是本座太小看那明月夫人了,原以为能借此立功让圣上倚重东厂,可堂堂尚书却死在了东厂大牢,如此一来,圣上便又会将大权交给大理寺了。也好,这件事要办好也难,牵连也甚广,就把这团火球扔给大理寺吧。”
曹千户知道皇帝素来更看重大理寺,对东厂反倒总有顾忌,并不真心接纳他们。
东厂越是想自证,就越是有阻力,这仿佛已成了定律。
魏不忘说道:“我已向圣上请辞,释出大权,圣上也将主导权交给大理寺,锦衣卫辅佐,你去安排吧。”
曹千户意外道:“厂公还愿相信属下?”
“你是我一手提拔的人,我知你脾气,不是粗心大意之人,杨尚书被毒杀你心中也难受吧。”魏不忘说道,“可本座是东厂的督主,有几千人看着,不责罚你难以服众,你可不要怨恨本座啊。”
曹千户忙叩头说道:“让厂公为难了,属下有罪。属下愿停俸禄半年,望能平息众人非议。”
“也好,下去忙吧。”
“是。”
曹千户从屋里退了出来,领了责罚他心里反倒舒服了,就怕一直跪着,猜不透厂公心思。
如今只是停半年俸禄,已算很轻的处罚。
他日他定要尽力效忠厂公,重得信任!
他得赶去大理寺,前两日他们气势汹汹来了大理寺,强行入驻,惹得他们上下不满。
这会指不定正将他的人往外赶呢,弄不好衣物都扔了一门口了!
曹千户赶到大理寺,可门前却平静如初,步入里面,门口衙役也像之前那样问好:“曹大人回来了啊。”
“额……嗯。”曹千户颇觉奇怪地看看他们,如此镇定,没有雀跃地跳起来喊他滚蛋,莫不是移权的圣旨还没有到?
他心里犯着嘀咕,走入前衙,只见锦衣卫还在忙碌,大理寺的人也在忙碌。
“曹千户回来了啊。”杨厚忠说道,“哎呀,大人你的脸怎么了?”
暴晒了一个时辰晒得通红甚至有些伤的曹千户此刻就像是红脸关公,看着分外滑稽。
他摆手说道:“小问题,你们……就是……接到圣旨没有?”
“什么圣旨?”
“就是……”
曹千户欲言又止,杨厚忠了然说道:“噢,曹千户说的是移交大权那事吧?早上宫里的公公已经来宣读了旨意,大伙也都知道了。”
“那你们为何还让我们留在这?”
杨厚忠笑道:“成大人说都是为朝廷办事,大家和和气气的好,大理寺也不是养不起一百来号人,就是添一双筷子一个碗的事,能破此案,皆大欢喜。”
曹千户在来的路上想了不止十遍锦衣卫被他们扫地出门的场景,哪想他们竟如此平和。
他诧异不已,又不想在脸上有过多表现,便镇定说道:“如此啊……确实,单凭你们大理寺恐怕难以破除此案,仍需锦衣卫扶持。杨大人若有什么事,我们也会尽力协助的。”
“那就多谢曹千户了。”
“客气了。”
曹千户一转身就大大松了一口气,没有被扫地出门可太好了,锦衣卫的面子算是保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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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尚书的尸体浑身发黑,像是凶手怕一点毒毒不死他,便用了十倍的毒,务必一次击杀成功。
姜辛夷看完尸体,不用银针也知他是中毒而死。
三人从验尸房出来,李非白从桶里舀了水给她洗手,说道:“在抓捕的官员中,杨尚书的官职确实很高,但并非最高的,可为何偏是他被杀了?”
曹千户说道:“对啊,为什么被抓的官员那么多,偏是费心思杀了杨尚书?”
姜辛夷说道:“去他家中看看吧。”
“那里锦衣卫已经搜了个底朝天,一根毛的线索都没有。”
李非白闻言说道:“千人千双眼,锦衣卫的行事风格与大理寺不同,兴许会有什么遗漏的。”
嗐,说我们办事能力差就直说,读书人说话就是磨叽。曹千户暗暗嘀咕,如今大理寺统率全局,他也不好反驳,便答应了。
杨尚书的家坐落在近郊外之处,前后甚少人家,虽说去衙门宫里都颇远,但是十分清净,是个养心的好地方。
到了杨家,门口已在悬挂白绸,操办丧事的人往来不绝。
守在杨府的人已经变成了大理寺的衙役,宋安德正好在,他见到两人过来便说道:“大人,姜姑娘,我终于能做别的活啦!被成大人派来看守重地,不用在牢里干活了!”
他又瞧见曹千户,心里顿时犯怵,可仗着有李非白在,不由又将腰杆子挺直。
李非白由衷为他高兴,曹千户轻笑:“那还是衙役,又没升官加俸禄,高兴什么?”
宋安德说道:“可是昨天我还得拎馊水桶,今天就不用啦!”
知足常乐,说的就是他这般人了。姜辛夷觉得这种心态跟隐于市的大隐相似,但实则是容易满足罢了。
曹千户也无从反驳,只觉他胸无大志。放弃锦衣卫开的优沃条件,甘心做个小衙役,脑子不好!
“进去看看吧。”姜辛夷说道,“这里不对劲。”
李非白也说道:“是,有些奇怪。”
曹千户莫名问道:“哪里奇怪?”
姜辛夷说道:“我没有听见有人在哭。”
“对!”宋安德说道,“杨尚书的死讯传来,别说下人,就连杨夫人和她两个孩子都没哭,脸上也不见一点悲伤,也不问尸首在何处,就让管家去操办丧事了。”
李非白说道:“杨尚书和其妻成亲二十年,两个孩子也已是十六、十八岁,为何会不觉伤心,如此镇定?”
曹千户说道:“赶紧进去盘问盘问。”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