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千户今日依旧穿了便服出来,不过姜辛夷觉得就算他把飞鱼服脱了,这高于常人的高度和壮于别人的体格也足够吓人的。
安王爷不怎么换下人,只要下人不犯什么大错,他都是不惩处也不换的,所以在王府里做的基本都是十几二十年的“老人”,见惯了京师的大风大浪大人物,这会看见大理寺来人了也并不太惊慌。
两人一个是侍卫一个是侍从,还有个车夫去马厩安置马匹了,一会才过来。
姜辛夷是一身男装,她的身形本就偏瘦,这长衫一穿,倒有几分清冷公子的模样。她与李非白走在一起,像是贵公子出行。而曹千户则是两人的彪型护卫,气氛衬托得十分到位。
李非白先问了侍从那日的事,没有什么破绽,让他退了出去,又问侍卫。
侍卫一五一十作答,又悄声说道:“我知大人是朝廷中人,效忠皇上,即便我说了这番话大人也会偏颇皇上,但为了我家主子,我仍要提一嘴。”
李非白说道:“请说。”
侍卫说道:“大人彻查这桩悬案,很有可能害死我家主子。”
曹千户皱眉:“胡扯,你家王爷没有对小郡主做什么的话,怎会危及到他的性命?”
“唉。”侍卫叹气,“皇上不就是在找个由头治罪么……这事都过去十年了,为何两年前突然就查到我家王爷头上,这两年来德王爷反复纠缠,一口咬定我家主子是凶手的模样。本来就受手足制约,如今又遭手足唾弃,王爷心中的苦旁人根本不知。”
“你这话的意思……”姜辛夷揣摩一番后说道,“大有那茶客的证词是皇上派人凭空捏造的。”
侍卫脸色微变,可仍坚持己见说道:“我不得不这么怀疑。”
姜辛夷轻声发笑:“你太高估安王爷了,也太低估一个帝王的手段了。”
侍卫问道:“什么意思?”
李非白说道:“帝王如果要杀人,绝不会这般拖泥带水两年还悬而未决。也绝不会只找一个茶客随意指证,坐不实一个人的罪名。”
曹千户补充道:“皇上真有心杀人,还要讲证据吗?”
三人齐齐看他。
果然是东厂的鹰犬!
可不管怎么样,侍卫还是坚持说道:“那我想不到谁会害我家王爷。”
姜辛夷说道:“那你有没有想过这件事或许是真的?”
侍卫一口咬定:“不可能!那日我们随王爷进茶楼,刚进去就接到宫里旨意进宫,王爷从府邸出来,到茶楼下车,再上车,这期间没有跟任何一个人说话。怎么可能跟嫣然郡主有什么交集,进宫那日在门口的名册也可证明这点。”
无论这件事他们主仆翻来覆去说几次,虽然每次阐述都有点出入,但是意思终归是一样的。
李非白问道:“那你们所有人都没有跟郡主有过任何交集?”
“没有。”侍卫又似想起了什么,说道,“我们当时一行十人,我可以肯定的是有九人是没有机会跟郡主有交集的。”
“剩下那人是谁?”
“车夫老沈。”
说话间,老沈已经拴好马过来。听见自己名号急忙小跑过来,他身宽体胖,面容憨厚,看模样就是个十分忠诚温和的人。
他向三人问了好,说道:“听说朝廷又派人来查王爷了,我就知道准要找我们问话,这两年来我都被盘问了十几茬了,大人想问什么就问吧。”他又说道,“被问的多了,答起来都不用过脑子了,大人可不要觉得我在扯谎啊。”
李非白觉得这人颇有点宝渡附体的意味,像喜鹊叽叽喳喳的,也心直口快。他问道:“二月五日那天,从王府到茶楼,又进皇宫的那段时辰,你做了什么?”
老沈答道:“那日我从王府马厩里牵了马出来拴好马车,待王爷安坐后就驾车去了茶楼。到了茶楼门口,王爷下了车,我便去将马拴到茶楼后院马厩那。又去解了个手,刚穿过后院就听见王爷找我说要进宫,我就赶紧回去牵马拴车,接着就是到茶楼门口接到了王爷,一同进宫去了。”
曹千户问道:“中途没有跟人说过话?”
老沈摆手说道:“没有没有,一个活人也没见着。”
“也没有见到嫣然郡主?”
“没有。”依旧是毫不迟疑的回答。
当日安王爷随行的人都已盘问完,并不能说一无所获,至少帮他们理清了安王爷那日的行踪。
曹千户已经让锦衣卫调取出了十年前安王爷进宫那日的名册。
确实没有嫣然郡主的名字。
诸多证词摆在面前,安王爷这边似乎已经清白了。
只是那个茶客所说的话仍让李非白起疑,明明说看见郡主上了马车,可为何不见人?安王爷上了马车肯定能看见她,进宫门时守门护卫肯定也能看见。
可偏是没有人。
所以是茶客看错了?
唯有这个解释。
他回到大理寺,宋安德抱了一个箱子过来,说道:“大人,这是德王爷托人送来的东西,让您好好看看。”
“放屋里吧。”李非白问道,“成大人没有什么案子吩咐?”
宋安德说道:“没呀,听说德王爷特地来拜见了成大人,让他不要给您案子,让您好好查郡主的事。”
李非白恍然,他方才就奇怪大理寺怎么安静了,原来不是衙门安静了,是他这处安静了。
他坐下身翻看箱子里的东西,都是这十年来德王爷命人查郡主一事的相关人员、证词。翻到一半,他将那本册子抽取出来。
整本都是关于嫣然郡主的。
首页便是她六岁时的画像,特征、爱说的话、爱玩的东西,还有那日失踪时所穿衣物、所配佩饰,就连指甲长短都一一写清楚。画像上的小姑娘笑得纯真烂漫,是个大眼睛高鼻子的俏皮姑娘,十分聪慧伶俐的模样。
他看得入神,连有人进来也不知道。
直到姜辛夷坐在对面,也翻看这些册子,李非白才抬头:“没有往辛夷堂去?”
“再过半个时辰,他们都知我是个执意午休的大夫,这会也没人在等,就回来了。”姜辛夷看见画像那人,说道,“这是嫣然郡主?”
“嗯。”李非白将册子递给她,“郡主失踪那日的穿戴既有画像也有记载。”
姜辛夷翻看一遍,饶是她心硬如铁也止不住感叹道:“看得出来德王爷是真的疼爱这个女儿。”
不爱怕也不能十年如一日地寻她下落。
李非白见她难得流露出羡慕之意,问道:“你从不提及你的父母,可是他们待你不好?”
“少卿大人这话问的好不见外。”姜辛夷淡声道,“仿佛我们很是熟络。”
“至少不陌生。”李非白轻声道,“想知你过往。”
她还没傻到问为何要知她过往,意思不就摆在那么?男女也就那点事。她平静地说道:“我的家世很简单,生在一个十分严厉的家中,双亲待我不好,不好到我在做噩梦时,他们都成了常客,直到如今我做噩梦,仍有他们的身影。”
李非白明白了,所以她从不提及双亲,可却可以用命去为林无旧查出真相。
她不是薄情,相反她很重情义。
只是除了林无旧,谁都不在她“重情义”的范围内,所以显得她薄情冷血。
可他知晓她不是。
“这玉佩……”姜辛夷的手指落在郡主腰间佩饰上,那是一块祥云玉佩,因取祥云模样,白玉雕琢得也长些,明晃晃地悬在腰间。
因画像画得活灵活现,仿佛能让人看见她轻轻摆动裙摆时玉佩随之晃动的轻灵模样。
李非白问道:“玉佩怎么了?”
姜辛夷说道:“我好像见过。”
李非白微微一顿:“你该不会是……失踪多年的郡主?”
姜辛夷白了他一眼:“年龄就对不上。”
“年龄也是可以改的。”
“不是。”姜辛夷说道,“我很肯定我是我爹娘的孩子,我与我娘长得一模一样,不会有错。”
李非白打住这大胆的念头,问道:“那怎会觉得玉佩眼熟?这祥云玉佩不少见,但体长三寸的却少见。”
“正因为它少见,所以我有印象。”姜辛夷在脑海里搜寻玉佩,可怎么都找不到,“我见过,确实是见过的。”
“不着急,你慢慢想。”
姜辛夷都觉得自己在诓人了,怎么就想不起来了。
宝渡这会听见自家少爷回来了,急忙端了一碗冰镇酸梅汤过来,他要求求少爷让他回来伺候他,哪怕是老把他弄丢都没关系,他去辛夷堂一个月人都瘦啦!
再瘦下去回家他娘不得心疼死他。
嗷呜嗷呜,他要回来伺候少爷!
他进门就说道:“少爷我给您拿了酸梅汤,中午您都没喝呢!”
谁料进去就见着那姜大魔女也在,他顿时磕巴了。
姜辛夷瞥他一眼:“我也没喝。”
“……就剩一碗了。”出师未捷身先死!宝渡心里恨呐!
他放下托盘,特地离少爷跟前近些,怕被魔头吃掉!
那腌制过的红色杨梅漂浮在甜腻清冷的汤水中,染得碗里一片胭红。
姜辛夷目至碗中,忽然脑海中闪过一大片甜腻散发着果香的葡萄园。
她蓦地想起那玉佩到底在哪里见到过,她说道:“明月庄园,童叟当铺。”她双眼明亮起来,“李非白,那祥云玉佩曾在童叟当铺的本子上出现过!”
那日他们第一次去童叟当铺,活捉了掌柜,等黄天师出现时,她曾无聊翻阅过当票和当本,上面的饰品都有图文,方便日后卖家比对赎回。
对,她确实在那里见过。
李非白说道:“我去拿童叟当铺的赃物。”
可是,为何郡主的东西会出现在当铺中?
这线索未免跳脱得太过厉害了。
罢了,先拿册子来比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