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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冷宫诡话

三人进宫时,夕阳已快沉落,晚霞乱飞,落在皇宫金色的琉璃瓦面上,折射出橙红之色。

曹千户虽然不是第一次进宫,但每回来都是直来直往的路线,哪里去过御花园,不得不说,心里有点小激动。

他原以为没进过宫的李非白和姜辛夷横竖得比他还兴奋,可一瞧人家淡定无比,连眼都不写斜乜一下,他不由提醒道:“这可是皇宫诶。”

真龙天子住的地方,你们怎么能做到如此镇定,看都不看一眼!

姜辛夷瞥了瞥他,上回她亲眼见识过了帝王的残忍,对这深宫并无好感,别说激动,就连踏入这个大门她都觉得窒息。她说道:“房子是房子,路是路,花是花,不稀奇。”

“……”这轻描淡写的话他曹千户一百个不同意。

他又看向李非白,你倒是说说话。

李非白说道:“小时候来过几次,如今没有什么大变化。”

“……”行,敢情只有他在兴奋,他才是土包子,“你们两人如此,少了许多人生乐趣。”

姜辛夷说道:“这还上升到这种程度了?”她说着,步子微顿。

李非白立刻察觉到了,问道:“看见什么了?”

“九殿下。”

三人齐齐往前看去,领路太监眼尖,快到跟前便请了安:“奴才见过九殿下。”

秦世林抬头看去,本来只是点个头就好,可看见他身后三人,尤其是姜辛夷,已露出意外之色。他抬抬手,原先低头听他说话的侍卫便立刻退了下去。

他笑道:“稀客呀,李少卿、曹千户,辛夷姑娘。”

“下官见过九殿下。”

秦世林说道:“我猜猜你们进宫是做什么……莫不是还在查小郡主的案子?”

曹千户答道:“九殿下猜的没错,确实是在查案。”

“这都查到宫里来了?”他略一想,便看向姜辛夷,“你上回问我太监一事,就是与宫里的人有关吧。”

姜辛夷“嗯”了一声,李非白说道:“九殿下,天色渐黑,一会我们不便留在宫内,就先告辞了。”

“这是要去哪里?”

“常安园。”

“嗯?那不是冷宫么?”秦世林说道,“我正好也无事,这宫里你们又不熟悉,我领你们过去吧。有我带路,你们大可以到处都走走。”

小郡主一事与九殿下无瓜葛,又诚如他所说,领路太监带路多少会畏手畏脚,这不能去那不能看,三人想了片刻觉得可行。

“那就劳烦九殿下了。”

秦世林屏退了领路太监,自己带着他们去常安园。

皇宫里的路虽然宽阔,但是四人并排却不像话。秦世林特地与姜辛夷并行,撇了曹千户和李非白在后头。

他说道:“宫里好玩的地方很多,你若喜欢,我领你常来走走。”

“不喜欢。”姜辛夷说道,“不过那些冰我喜欢。”

夏日如秋,谁不喜欢。

如果他能夏送寒冰冬送炭,她可以让他一直待在辛夷堂监视自己——反正不给冰不送炭也是要被监视的,不如让他付钱监视,才不至于太亏。

秦世林笑道:“我明白了,我保证,夏日一日不消,寒冰一日不断。”

“哦,那就多谢了。”

“辛夷姑娘客气了。”

走在后面的曹千户见九殿下总把脑袋往姜辛夷那边凑,不由低声说道:“我还是更看好你的,李少卿。”

目光一直没从前人身上离开的李非白闻声说道:“好好看路,曹千户。”

他沉住气,明显感觉到九殿下接近她的意图,他甚至能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危险,似乎随时会将她拖到一个危险的境地。

一个皇子为何要接近她,是知道林无旧和她的关系了么?

沉思间,四人已走上一条不算宽阔,一人宽的长道。

这条路隐约散发一股臭味,那是潲水、粪便残留的气味。

四人齐齐皱眉,秦世林说道:“这里是宫里走污秽物的通道,从这里可以直接到冷宫,若是从别处过来,还得走上半个时辰,那时天就黑了,你们也要被请出宫去,就委屈些,闻闻臭味,尽快到冷宫吧。”

三人都没有异议,不过这气味确实难闻极了。

好在很快就走到了穿过常安园的路口,四人的脚步十分有默契地加快了。

常安园占地三十亩地,对于有八百亩之大的皇宫来说只能说是占据了一个小小角落。

可这三十亩地,却困住了许多生魂。

天色未完全沉落,但月已垂挂天穹。一弯新月映落冷宫,杂草丛生,过于凌厉的长势将地上的花种树种都遮盖得毫无生机,连夹缝生存的机会也吞噬了。

进门就是一人高的杂草,穿过杂草,房门早已破烂不堪,横梁高耸,却是为了防止弃妃自缢的。

姜辛夷看见了墙上的划痕,她伸手比对,那是用五指硬生生划出的痕迹。指尖触碰,她已觉那墙灰似刺入肉里,手指刺痛。

这种感觉无比真实恐怖。

她收回手,抬头环视四下,柱子上刻满了字,一层覆盖一层,不知是一人所为,还是每年的新人所为。

这个地方让人觉得浑身不舒服。

曹千户见李非白进了草丛里,也跟了过去,一会李非白看看周围,比对了一番,说道:“孔大明就是在这里捡到了小郡主的玉佩。”

曹千户瞧了眼前后,也没什么特殊之处,他皱眉说道:“怪了,这是冷宫腹地,按理说她是走不到这的,而且宫里那么多太监宫女还有巡查侍卫,她是怎么避开耳目来到这的?”

姜辛夷问道:“被人带来的?”

秦世林说道:“不可能,宫里的侍卫可不是吃干饭的。当年嫣然郡主六岁,已是个小大人,若宫里有人扛个孩童游走,早被侍卫拦下了。”

李非白也说道:“最重要的一点是,即便真的有那个人,那人是出于什么目的要大费周章将她从宫外带进来,再让她在宫里消失。没有合理的目的,这个假设就无法成立。”

“所以小郡主是自己进宫的,又是自己来到了冷宫,最后在这里消失了。”姜辛夷觉得这个说法是目前最合理的解释,但也是最扯淡的解释,“有没有可能她根本没有进宫,而是有人偷了她的东西,又在这里弄丢了?”

“有可能。”李非白说道,“但依旧说不通,那日进出宫门的人,没有身份奇怪的人,所做的事也是日常出宫要做的,谁会绕路去茶楼,偷郡主玉佩,又扔在冷宫。”

他们查案到现在,每一步都好似是一个死局。

十年悬案,本身证据就已经模糊消失。

门外脚步声窸窣,李非白警惕地往门外看去,脚下已先动,直奔门外。

三人一见也跟了过去,出去就见李非白揪了个太监。

太监一脸慌张,急忙说道:“见过九殿下,两位大人。”

秦世林问道:“你鬼鬼祟祟慌慌张张的做什么?”

“奴才没有。”太监忙跪地说道,“奴才是这里的管事太监,在别处忙活着,听见这里有动静就过来看看,不曾想是主子们。”

曹千户喝声:“我们都来了半天了,你才过来,要是有贼人进门,将这搬了你都不知道!”

太监心下想谁要这鬼地方的东西啊,可他不敢造次,伏地说道:“大人教训得是,只是这冷宫确实太大了,自从太妃们挪了地方后,十年来统共也没三个人来过,确实是小的大意了,还请主子、大人们恕罪。”

姜辛夷问道:“这里十年前就没人居住了?为何?”

太监迟疑片刻,还是答道:“外头传的是这儿太过清冷,位置不好,臭气熏天,皇上仁慈,便让太妃们挪了住处。可实际上……是闹鬼。”

“闹鬼?”曹千户说道,“是你胡编的吧。”

“奴才不敢!”太监急声说道,“当年冷宫还有妃子住的时候,这里就闹鬼了。”

李非白说道:“你说说,是闹了什么鬼,怎么个闹法。”

太监答道:“听太妃们说,是夜里有人在哭,在喊救命,在喊疼,可就是找不到哭喊的人。太监总管觉得是伺候的宫人神神叨叨,不想伺候太妃们,便亲自过来破除谣言。可他到了这,非但没捉到鬼,反而亲耳听了一晚鬼叫,据他说那声音像鬼婴啼哭,绵绵不绝,凄惨异常。次日,总管再不过问此事,连路过附近都绕路走!”

他说着还看了看周围,仿佛怕被鬼听见他背后嚼舌根。

“最诡异的是,没过多久啊,哭声停了,但总有太妃说有红衣女鬼入梦。那枯竭的井竟然重新溢出了水,大家都觉得稀奇。可凑近一瞧,那半井高的水竟然是黑色的!像长满了黑色苔藓,恐怖异常。伺候的宫人吓晕了好几个,这事过后,冷宫里闹鬼的话就传得满天飞,整个皇宫都知道了。当时皇上不是刚登基么,这谣言委实影响人心,便将冷宫搬到别处去了,这也就此荒废,长满杂草,没人敢靠近。不过时间久了也没再发生闹鬼的事,毕竟是传言嘛,得靠活人才能导出传,这都好几年没人住没人管事了,再凶的鬼也不住了。”

太监自我安慰着,可手心还是冒出了汗。

天黑了,越说越瘆人!

秦世林轻轻点头,沉吟道:“这个传言我在儿时确实听过,那阵子还闹得挺凶,甚至说是前太子亡魂作祟,还被有心人当做话柄,在民间散播。后来父皇将传谣的人都下了大狱,流言便逐渐消失了。没想到多年后还能再听见这件事。”

李非白想了想问道:“九殿下,当年嫣然郡主随身的玉佩在冷宫被人拾得,下官怀疑郡主是在此失踪的。可否让下官问问当年太妃,是否见过嫣然郡主?”

“见太妃?”秦世林说道,“当然可以。”

李非白意外道:“可以?”

“自然是可以。”

姜辛夷也皱眉说道:“他们是先皇的妃子,也是你的长辈,不必请示么?”

秦世林轻轻一笑,笑意颇薄情冷淡:“弃妃而已,不能送出宫的女人罢了,谁会在意蝼蚁呢?”

李非白和姜辛夷微顿,心里似挠来一根刺。

饶是糙汉心思的曹千户也觉这话令人不舒服。

可事实如此,在踏入冷宫的那一刻,她们就已经不是一个人了。

而是弃妃、弃子,随她们自生自灭,却因她们是先帝的女人,所以皇族绝不会送她们出宫,让别的男人沾染。

宁可将她们锁在深宫中,老死一生。

冷宫的疯妃,也曾有大好年华,也曾是别人的掌上明珠。

但如今只是皇族口中的——蝼蚁。

何其讽刺,又令人无力辩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