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海赌坊的新任掌柜是黄天师,这是姜辛夷和李非白都没有想到的。
两人回去的路上,街道已经甚少行人,隐约飘来的食物香气也不能令他们分神。
李非白说道:“那人真是黄天师么?”
姜辛夷说道:“嗯,我肯定他是。虽然我不知为何每次都能认出他,但我能肯定他就是黄天师。可惜血葡萄都变质了炼不成药,否则我非得往他嘴里塞一把药。”
“他若的是,那事情就变得棘手又有些可怕了。”
“可怕?”
李非白路上一直在思量这件事,如今思绪理顺了些,说道:“我们初见黄天师是在瘟疫小镇上,当时他在大肆敛财,怂恿县令封镇,惹得百姓怨声载道;后来二次交手是在血葡萄一案上,他成了明月夫人当铺的大掌柜,为她敛财以及蛊惑操控朝廷官员;这第三次交手,便是贡品一案,依旧是与钱有关和朝廷局势有关。”
经他这一整理,姜辛夷也明白过来。她说道:“都是有预谋的敛财和扰乱朝廷么?”
“是。”
“他在谋划什么?”
“嗯。如今看来,那县令、明月夫人都是被黄天师蛊惑,成了他的一枚棋子。可是……”李非白做了最后的假设,“黄天师也是别人的棋子。”
这三件事串联在一起来想,的确得出了一个令人意外又惊诧的结论。
谁要扰乱朝廷?
目的又是什么?
这个疑问若没有正主解答,按照目前手上的结果来看,根本就没有头绪。
“大夫?”
“大夫!大夫!”
“有大夫?!啊?大夫?!”
一个莽汉着急忙慌地拉着路人追问,有人不愿惹事便摆摆手,有的脾气暴躁的直接就说道:“连个‘请问’都不说,哪来的蛮夷!”
莽汉憋得脸通红,也不跟他吵,又扑向别人。
他的身躯与曹千户有得一拼,但装束却十分简便,那头上发饰也不像是大羽国人。
他很快就扑到姜辛夷跟前,李非白一手拦住他,问道:“你找大夫做什么?”
莽汉仿佛嗓子里堵了一块泥,艰难道:“救、救人。”
姜辛夷听出来了,这人不是结巴,也不是不懂礼数,而是根本不怎么会说他们这的话,夷族的人吧。她说道:“那前面就有医馆。”
她没有带药也没有带针,真碰见什么病了也没大用,前头就有医馆,让他去那更好。
莽汉大喜:“快、快跑!”
他伸手就要抓她的手跑,没想到又被旁边男子迅速拦住。莽汉说道:“你出手快,武功……真……真他娘好。”
“……”你汉语说的不好我不骂你!李非白说道,“你带路吧,我们会跟上的。”
莽汉拔腿就跑,步伐很快,还时而回头看。
李非白是跟得上,姜辛夷可跑得气喘吁吁。
她觉得病人还没救上,她自己先喘死了!
莽汉带着两人往小巷进去,要不是有李非白在,姜辛夷都以为这人是个人牙子要伺机卖了她。
很快莽汉停了下来,一个姑娘正靠在一面墙上,底下垫了块木板,面色惨白,额上豆大的汗滚落面颊,仿佛在忍受极大的痛苦。
姜辛夷蹲身就要拨开她脸颊碎发,却猛地被她一巴掌掸开。
“别碰我,肮脏的男人。”
响亮的掌声响彻巷子,姜辛夷的手背立刻被拍出五指红印,连指骨都在嗡嗡颤抖。
莽汉都想直接跪地给“他”道歉了:“小孩子!不懂事!原谅!给她看看吧!原谅!”
姜辛夷没有跟她计较,只是这姑娘眼神锋利,仿佛要吃人。她想了想,伸手解下头上发冠,如墨青丝顿时似洪泻下,衬出一张更像女人的漂亮脸蛋来。
姑娘的眼神立刻变了。
姜辛夷问道:“哪里不舒服?”
没有人会拒绝一个美人为自己治病,这点对男子来说有用,对女子来说更有用。
有时候女子甚至更会欣赏到女子的美,看得目不转睛。
刚才还像只野猫的姑娘,瞬间变成小猫咪了。
“你长得真好看。”
姜辛夷瞥她一眼:“我知道。”
姑娘扑哧一笑:“你也真有趣。”
姜辛夷皱眉:“哪里——不舒服——”
再不说她就要发脾气了,察觉到她快没耐性的姑娘朝眼前两个大男人使劲摆手:“走开。”
李非白和莽汉只好退远了一点。
姑娘这才低声:“血。”
姜辛夷忙问道:“哪里受伤了?”
“肚子绞痛,身下……血。”
姜辛夷顿了顿,略微掀开她的裙子看了看,身下果真一片血迹。她问道:“可成亲了?”
“没有。”
哦,那便不是小产之兆了。她说道:“来癸水了吧。”
“什么是癸水?”
姜辛夷皱眉看她,看起来像是十六七岁的年纪,还未曾来过癸水么?她问道:“你多大年纪?”
“十三。”
“……”十三岁长得这般高大!姜辛夷明了,怕是她家母亲不曾与她提过这事,来了初潮不知何物,便惊慌失措了。她说道,“穿过这巷子前面就是我住的地方,我带你去洗洗,换身衣服。”
姑娘问道:“我不会死了吗?”
“不会,回去我与你细说。”
“好哦,那我可以不必交代遗言了。”姑娘松了一口气,后怕道,“突然血流不止,小腹剧痛,我还以为我要死了呢。”
姜辛夷陪着她往巷子里走,下意识走在她身侧,提起裙摆一手挽住她的腰间。用裙子为她遮挡她身后的血迹,她闲聊道:“你小小年纪有什么遗言?”
姑娘说道:“让我爹爹不要难过,让他照顾好我的猫。”
“你娘呢?”
“没有娘。”
姜辛夷“嗯”了一声,无怪乎她不知癸水的事。一般做母亲的在女儿将要长大时,都会拉她去房中悄悄说这事。
她当年十二岁时,师父带她在游走乡间的路上,便特地拜托了村里两个婶婶专门与她说这事。
既有癸水之事,也有男女之事。
许是师父怕她尴尬,才让妇人与她说吧。可听了后她倒不觉别扭,毕竟她跟着师父常去看病人,又常……也并不经常,去看埋入土的尸体,男女老幼都曾仔细观摩过,在她眼里,他们都是人,而没有太仔细的分法。
尴尬?
没有,越是将人体了解得越多,她便越有谦逊敬畏之心。
天地万物,为何可以萌芽,为何能从萌芽蜕化成万般模样,这些都是她好奇而且到如今仍时常惊异好奇的事。
她扶着姑娘到了辛夷堂,宋大娘听见动静出来,她说道:“她来癸水了,大娘去烧点热水和找身干净的衣服吧。”
宋大娘立刻去办了。
姑娘吸了吸鼻子,说道:“都是药味。”
姜辛夷随口问道:“难闻?”
“嗯啊,难闻。”
“……”她就不该跟这种小屁孩说话!她见李非白似要笑,问道,“怎么了?”
李非白笑道:“我想起你平日也是这么说话的。”
“……”诽谤!她有礼貌多了。姜辛夷指了指他和那莽汉,“跟过来做什么,出去。”
莽汉迟疑,姜辛夷又道:“我会吃了她不成?”
莽汉不敢走,姑娘说道:“走啦,不要老黏着我。”
“是,有事、喊我。”
方才夜深灯弱,莽汉又火急火燎的,李非白也没看清他的装束。
这会与他一起出去,才仔细看他。
这莽汉身着大羽服饰,但是腰间悬挂的饰物却非大羽之物,上面图纹让他分外眼熟。
仿佛是一个图腾。
他在哪里见过……
李非白蓦地将那图腾与脑海中的东西重叠起来。
——夏国贡品。
他抬头看着莽汉,他们莫不是夏国使臣,亦或随使臣来经商的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