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早,大理寺门外就已是门庭若市,衙役刚打开门,还以为自个的衙门一夜之间被搬到主街道去了。
这条街何曾有过这般热闹的景象!
都是人,都是车,还有堆叠得满满当当东西的牛车。
他们简直比大年初一去寺庙抢头香的还要诚心热切,见门一开,瞬间涌了过来。
“辛夷姑娘可在?就是那位姜姑娘,林院使的徒弟!”
“求见辛夷姑娘,劳烦通报一声。”
“多年前林院使曾救我儿一命,大恩大德今日终于可以一报,请您通报一声吧。”
“当年我与林院使也算故交,他一走十年,到底去了哪里,快叫姜辛夷出来,老夫再不问个清楚就两脚进棺材里了。”
“劳烦请姜姑娘出来。”
“请让姜姑娘出来一见。”
衙役不但要拦人,还要拦住他们往手里塞的东西,怎么推都推不动,忙喊道:“诸位请后退!请勿惊扰了街坊邻居,我们这就去请辛夷姑娘。”
他们忙把门关上,外头已是一群洪水猛兽了,不关门拦不住。
很快他们就跑到姜辛夷院子里喊人。
这会李非白也刚敲开姜辛夷的门,他一早过来是为了说谢明义的事。
“杨大人手段了得,审了半个时辰,他就求饶了。”李非白觉得可笑,“我以为他那样残忍的人,并不怕死也不怕痛,原来也是怕的。”
多讽刺的事。
“屠夫手中的刀,从来都不会向着自己。”姜辛夷问道,“我师父的事……”
“他已经开口了,你过去问吧。”
两人就要动身,衙役来报信,她说道:“我先去解决门口的事,不过片刻功夫。”
她快步走到衙门口,料想会有很多人,但她没想到门口的人已将整条街道都堵得水泄不通了。
瞬间她已感觉到师父在世时被万人敬仰记挂的场景。
是扑面而来的震撼。
过往她只是随师父游走各地,虽有人恭迎欢送,但从未有过这么多人。
一瞬的触动,一瞬的感动——师父,还有很多人记得你。
众人见有姑娘出来,大多都是不认识她的,但大理寺哪有什么年轻姑娘呢?估摸就是那位姜辛夷了。
一时寂静,纷纷等着她开口。
姜辛夷说道:“我只有三句话要说,请诸位听好。”
“您说。”“姑娘请说。”
她说道:“一,我师父在两年前过世了。”
众人一愣,随后发出一片惋惜声。
姜辛夷又道:“二,我师父是被人残忍杀害的。”
愣了片刻的人群顿时发出怒斥声“是谁杀了林院使”“凶手是谁”“为何要杀林院使”!
姜辛夷扫视一眼人群,说道:“三,我不知道,我入京的目的,就是为了查清楚这件事。”
众人连声叹息,实在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若诸位有知道内情的,可将密件投掷大理寺内墙,多谢了。”
有人问道:“所以你进京就是为了找到凶手?别无他意?比如治病救人,比如重返太医院?当年你师父可是院使啊。”
姜辛夷默然片刻,说道:“且说吧。”
在等待她回答的众人似乎立刻明白了她往后要做的事——先找到凶手,再进太医院。
“那姑娘可得林院使真传?”
姜辛夷说道:“不过尔尔。”她指向不远处的辛夷堂,“我每日在那里看五十个病人,你们若想试试,可以早些来领号。”
“领号?”有个男子顿时冷笑道,“你要我们与那些平民百姓一起在那等么?那未免太自降身份了。”
姜辛夷了然:“对,你说的没错。”不等对方面露得意,她就说道,“要百姓跟你这种目中无人的人一起等候,确实太为难他们了。”
人群中顿时有人笑了起来,便有人说道:“这脾气,跟林院使一模一样。”
“是啊,我好像又看见林院使了。”
众人叹息,姜辛夷也觉遗憾。师父如果还在,那该多好……该多好……
衙门前发生的事很快传回了太医院。
方近谦先得知了此事,他顿觉好笑,随后一想又觉可气。径直冲去父亲的书房中,恰好沈厚生也在,他也不避讳,直接说道:“那姜辛夷在大理寺大肆放言,说日后她要来太医院,传其师父之志。什么师父之志?不就是要夺院使之位。”
他恼怒道:“她算什么东西!当年若非前太子昏庸,怎会让林无旧那个毛头小子做院使,她如今也想效仿,凭什么!”
“住口。”方院使沉声道,“不可说这种大不敬的话。”
方近谦也知道失言了,便不再提太子一事,只是说道:“难道我们就当做什么都没听见吗?”
“她的身份是真是假尚且不知,便引了一众人蜂拥而至,你可知道是为什么?”方院使说道,“因为林无旧的医术真的了得,当年救过许多人,所以哪怕是过了十年,仍有人闻声而去。你只将目光放在姜辛夷的身上,这本身就显得你目光狭隘了。”
方近谦一愣,全然没有留意到这点。
旁边的沈厚生说道:“院使,学生想方院判也是心急维护您的声誉,不愿看到您的地位被一个姑娘挑衅,为此不平,才没有思虑到大局。”
“你也不必为他说话,自己的儿子做父亲的很了解。”方院使知道他就是心中不平,哪有什么大局可说,“若她能得林无旧的真传,那对百姓来说是好事。其余的你也不必去想了,她若真有本事做院使,那就来做。”
原本姜辛夷在方近谦的眼里只是一个高傲的姑娘,如今变成了一个傲慢无礼的女人。
回想她之前的嘴脸,着实让他心中不忿。
看着愤愤离去的儿子,方院使皱了皱眉,没有说什么。偏头问旁人,说道:“你对姜辛夷那事是什么看法?”
沈厚生暗暗叹气,他能有什么看法?之前还觉得他能在医术上胜过她,从知道她是林无旧的嫡传弟子后,再想想她那气定神闲坐诊开药的模样,他忽然就觉得没有希望了。
林无旧对他们整个太医院的学生而言,已是一种传说。
他辨证极准,用药极神,下针极快,几乎可以说是药到病除。
否则怎会在消失那么多年后稍有风声,就引得满城欢腾疯狂呢。
他心中又是一阵受挫,对姑娘的喜欢也逐渐变成了一种仰望和敬重,宛若神女不可亵渎,只可远观了。
他答道:“静观其变,兵来将挡。”
方院使十分满意他的镇定,儿子若能像他,那就太好了。
姜辛夷遣散了众人,就去了大牢里。
谢明义遭了半夜审问,已经去了半条命。本来他招供得快是不必受那么大的折磨的,可杨厚忠不想轻易放过他,他答得慢了点,赏刀、片肉。答得吞吐了些,赏刀、片肉。
折磨得谢明义痛不欲生。
“谢明义。”
狱卒一开口,半昏迷的他就求饶道:“你们想知道的我都说了,饶了我吧,别再割我的肉了。”
他痛哭着睁开眼,看见是姜辛夷后,骂道:“小贱人!”
狱卒大声道:“我非得给你再割几刀不可!”
谢明义瞪大了眼,满是惊恐:“别动手!我不骂了!”
“给老子老实点!禽兽!”狱卒啐了他一口,才对姜辛夷客气道,“姜姑娘要问什么只管问,成大人都吩咐过了。他要是不听话不开口,您只管招呼我一声。”
“有劳了。”
姜辛夷看着半死不活的谢明义,问道:“我问你,为什么你知道我师父不在人世了?”
谢明义问道:“我知道你能左右成守义的决断,我要是答了你,你能放我走吗?”
李非白说道:“她做不了主,但我可以,你若如实答了,我可以放你走。”
姜辛夷微微皱眉,她当然知道李非白说的不是实话。
原来李非白也是会骗人的。
谢明义大喜:“这可是你说的!!”
“是,我说的。”
谢明义立刻答道:“我当然知道林无旧已经死了!他得罪了天大的人物,知道了天大的秘密,当然会被记恨,被追杀啊,逃不掉的,他一个普通人根本逃不掉的。”
姜辛夷问道:“你说的到底是谁,是什么事?”
“我不知道是谁,但我知道是什么事。当年我听说冷宫有不少被放置不管的妃嫔尸体,于是想在半夜去看看,结果就撞见林无旧跟人在说话。”
姜辛夷追问道:“他们说什么了?”
“那个人说,要你师父帮忙给一个人下毒。”
“谁?”
“老皇帝!”谢明义越说越痴狂兴奋,“老皇帝本来还能多活几年,可是那人想让他毒发身亡,逼着你师父在他的药里下毒呢!”
姜辛夷一愣,李非白也愣住了,就连在旁边听的衙役都恨不得把耳朵给揪下来——妈的一不小心听了个要掉脑袋的八卦啊,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