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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和锦衣卫的人约莫百人,但纪律森严,无人低语,唯有河水声动,像一把细细的刀,划破了柔柔的秋风,刮出一阵肃杀之气。

柳战刀看着围在河四周的人,轻笑道:“真是好大的阵仗,我给同行长脸了,区区一个盗贼,却惊动了京师两大衙门围剿。”

李非白说道:“区区?在官府账面上记着的就有七十多条人命死于你手,用‘区区’未免太侮辱你自己了。”

曹千户也说道:“就是,要点脸啊你!”

李非白怎么觉得说这样的话更痛快呢。

他看着在船上的姜辛夷和青青,那柳战刀就挡在狭窄岸上,他从这个距离过去很难比柳战刀冲到船上快。

蛇蝎夫妇能在百次甩开官府突围,隐没人群,实力可见恐怖。

他不能贸然过去。

他往那边看时,姜辛夷也往他这里看,两人眼神交汇的瞬间,在波澜中平静了下来。

好像有对方在,什么事都不可怕了。

寂静对峙中,青青微动,岸上人立刻冷声道:“我看你是真的活得不耐烦了。”

煞冷的语气让姜辛夷察觉到了危险,她暗暗捉紧青青的手,不让她轻举妄动。

柳战刀冷冷说道:“听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么?你们可以捉我,但在抓住我之前,她们两个一定会死。你们若放我走,她们就不必死。”他甚至都没有回头看身后的人,孤傲道,“我数到五,你们选吧。”

远处的宋安德小声道:“能不能数到五十啊,五不够用啊……”

“一。”

众人肃然,这家伙根本不是在开玩笑。

“二。”

曹千户看李非白:“想办法。”

“三。”

李非白眉头蹙然,再看姜辛夷,耳边已传来“四”的声音。

空气似乎都凝滞了。

河流都似不会流淌了。

万物寂然。

“五——”

尾音还未沉落,柳战刀猛地往船上掠去,身后的人几乎也是同时往船上奔来。

柳战刀身已落船上,突然那在他眼中柔弱到连蚂蚁都不忍踩死的长女猛地伸手挥洒黑色粉末,那浓厚的颜色和刺鼻的味道瞬间让人觉得是剧毒。

可他最不怕的就是毒,他自小就泡在毒缸里面,怎会惧怕。

“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世上最毒的毒物,就是你爹!”

姜辛夷冷然道:“那你也忘了,医者可以解任何毒。如今,我是大夫。”

就在柳战刀的手要扼住她的喉咙时,他的胸口猛觉一阵剧痛,随后抑制不住地咳嗽起来。

身体上的痛可忍,可咳嗽根本忍不了。

他极力不咳,只忍了片刻,就觉胸口要憋得炸开了,只能又咳出声来,口口吐血,口口似穿透肺部,让他痛不欲生。

只是这刹那的痛苦就延缓了他毒辣的攻势,随即胳膊被人扣住,他猛然转身挥出利刃,却被李非白轻巧避开,一只手摁住他的手腕,往里反扣。

刹那间两人交手十数招,船身急晃,漾得水面哗啦作响。

船本就狭窄,四面又都是水,船上挤了四人已是逼仄,两大衙门的人只能团团围在岸上,等待机会动手。

姜辛夷一手抓住船只,一手抓住青青,可青青却着急杀了柳战刀,抽出腰间匕首挣脱她的手,朝柳战刀刺去。

尖锐的刀刃直逼近肉,可柳战刀身经百战,本心阴险,那更知旁人阴险招式,他瞬间出手,捉住青青的手腕。他冷冷发笑,却见目有银针刺来,正是姜辛夷手执银针,他抬手要挡,青青见状以匕首逼退,就在这一瞬,银针刺进他的双目。

柳战刀怒然轰出一掌,威立之大似能拍碎对方头骨,李非白探身上前,硬生生接住了他这一掌,却压得船身下沉,剧烈晃动,船立刻倾斜,船上的人也摔入水中。

终于是有机会上去的曹千户大喝:“上!”

紧张观战的两方人马立刻飞身上前,有的捞人,有的围剿柳战刀。

可是他们很快就发现了一件事——柳战刀即便身负重伤,可转眼间人就消失在了水底,竟没有看见他是从哪里消失的,仿若一条泥鳅,钻入河底。

饶是李非白也随即沉入河底,水性也不如他,只看见个影子迅速离去,根本不给人追赶的机会。

他讶然,在这么多情报中,根本没人提及柳战刀似“浪里白条”,深谙水性,就连辛夷都不曾提过。

柳战刀难抓似乎就在于他有许多保命的技能根本不为外人所知。

他在部署抓捕前,甚至不知道柳战刀识水性,更别说知道他会如此擅泅水。

青青在水中看着两手空空的他们,又气又惊:“你们连一个人都抓不住!亏你们还是大理寺和东厂!”

她满脸恐惧,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死期。

忽然有手伸来,将她抱住,河水冰冷,可这人身上却很暖。

青青偏过脸,眼泪止不住滚落:“阿姐……他会回来杀了我们的……”

姜辛夷紧紧抱住她,低声:“再来一次,就是他们的死期。”

曹千户也说道:“对啊,而且他的眼睛应该是被刺瞎了吧?在水里待不了多久,能抓到的。”

“抓不到的……”青青惊恐着,随后谩骂道,“废物!如果是魏不忘出手,东厂怎会抓不住他!”

曹千户吃惊:“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难道私自去找过厂公了?”

青青啐了他一口,精疲力尽地爬上岸,都不乐意理会这些衙门中人。一会她又骂道:“我总算是知道为何你们抓他们抓了三十年都没抓住了,像你们这般讲良心,没有狠手段,哪里能以恶制恶!”

一众人被个小姑娘骂,也没人吱声。

虽说柳战刀是出了名的难抓,但就这么在自己眼前溜走,心情真的很难受啊。

柳战刀在逃离了数十丈后,几乎快憋死了,才从水底浮上水面。

往日他可以在水底潜半个时辰,如今却连一刻都没有。

他彻底废了。

柳战刀的眼睛受了伤,只能隐约看见岸边,便游了过去。

岸上有妇人在洗衣裳,只见一个瘦弱的头发几乎掉光的男子游来,惊叫着“水鬼来了”,就扔下木棒衣裳跑了。

柳战刀颤颤巍巍上了岸,摸索着走进小道。他浑身冷得哆嗦,两腿打颤,直到他再也走不动,才坐在地上喘气。

“可真狼狈啊。”

尖锐低讽的声音传入耳中,柳战刀突然就知道自己的死期到了。

魏不忘轻步走过来,柳战刀靠在墙上,极度瘦弱的他喘气的起伏稍大一些,就已见胸腔下的肋骨如山峦显眼。

他轻轻笑道:“厂公这是要亲自动手吗?”

“难道你还怕死么?”

“我不怕,可是殷娘还活着,你若单单杀了我,她可是一个很大的威胁呢。你若不杀我,她也不会对你动手。”

魏不忘说道:“你们无恶不作,将人命轻视到那种地步,怎么,你死了她还会为你报仇?这样有情有义的事,可不像是蛇蝎夫妇的做派。你们可是连亲生女儿都能杀的人啊……”

“女儿……”柳战刀吃吃笑着,“她们是殷娘的女儿,可不是我的女儿。”

魏不忘微微恍然,都说虎毒不食子,如此看来,这“子”根本不是老虎的种啊。他既明白又不明白:“可殷娘是她们的生母吧?为何也对她们如此狠毒?”

柳战刀嘲讽说道:“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可以称之为‘父母’。”

魏不忘叹息:“这倒是。”

他太感同身受了,若天下父母皆是父母,那好比他,又怎会在六岁就被送进宫里,换了十两银子就此生不见了呢?

柳战刀挣扎血眼看他,看着这模糊的身影,在做最后的努力:“杀了我,对你没有好处。”

“所以杂家也没打算杀你。”魏不忘俯身,忽然扣上他胳膊,随即手指用力,硬是掰断了他的肌肉手筋。

柳战刀嘶声惨叫,可折磨还没有结束,腿骨也被对方扣住,猛然一扯,筋骨具断。

“啊!!!”

在他张嘴之际,一柄快刀划过,半截舌头断落,顿时鲜血直流。

这过度的刺激令柳战刀咳嗽起来,吐出来的不知是胸腔出来的血,还是舌头的血。

地面一片血腥,柳战刀连叫都叫不出声了,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人彘。

魏不忘微微笑道:“捉住你的人,不会是大理寺,也不会是东厂,杂家要将你献给我的棋子,让他离皇权更近一步——”

柳战刀用最恶毒的话语咒骂他,可嘴里只有血出来,没有声音,他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了。

很快秦世林便从后巷出来,他看着满地鲜血和那人彘,已觉不适。

魏不忘说道:“殿下速速将他献给皇上吧,大理寺和东厂都捉不住的人,殿下却心思缜密布阵捉住了,这足以让朝廷对您不服气的人服气了。”

秦世林蹙眉问道:“敢问公公为何东厂不要这份功劳?”

“有些功劳在皇上看来,是会让左右天平失去平衡的危险讯息,那不如不要这功劳好。”

“可东厂也前去捉人了,如此不会显得东厂无能么?”

魏不忘看得出来这九殿下处事的稳重,也是一个颇多疑心的人。他说道:“杂家若说曹千户带人围剿的事杂家不知道,不知殿下可信。”

秦世林闻言,便想起那个将自己套入麻袋的曹千户。

那曹千户比起魏不忘来,少了八百个心眼子。

若是曹千户做厂公,那……似乎更好掌控。不过他是锦衣卫,不是太监,如今要是将他的根断了,恐怕也不能为自己所用。

可若是扶持他,架空魏不忘的权势呢?

他会利用魏不忘上位,但绝不会宠信他。只是他不能表露出来,他的母家力量薄弱,在魏不忘看来是最好掌控的一个皇子,那他自然也要做好那个好被操控的皇子。

秦世林说道:“公公说什么,本殿下都是相信的。我仍有一个问题……父皇若看见我将凶手折磨成人彘,可会觉得我手段凶残?”

魏不忘笑道:“柳战刀作恶多端,潜入水中体力不支引来仇家追杀,断了手脚,拔了舌头。此时九殿下赶到,将其捉住,但其已成人彘。”

秦世林明白了,他看看他,心中已有了另一个疑惑——既然如此,那柳战刀本可不必成为人彘,让他活捉便好,日后还能交代出更多曾犯下的凶案和掳走的钱财,为何非要将他弄成如此模样,连话都说不了?

他忽然明白了,这老狐狸,怕是跟柳战刀勾结过什么。

不单单是迷惑太子一事,还有别的大事,怕被审问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