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对方是带着衙役和手令来的,李非白还要怀疑对方身份。他皱眉说道:“孙大人,我乃大理寺少卿李非白,烦请求告为何此事会交给都察院查办?”
孙明旺也是官场老手,三十五岁的人,却有着五十三岁的老练,他面色和善说道:“皇上下的手谕,命都察院接管蛇蝎大盗所有事宜,想必李大人今日一直在外忙碌,还未回衙门吧?姜辛夷与蛇蝎大盗似有渊源,下官也是例行公事将人请去问几句话,李大人不必担心,只是问话,不会进大牢,也绝不会刑讯。可若是大人阻拦,只怕这样一件简单的事就要变得严重许多了。”
场面话说得软,可要说的意思可硬气得很——你可别阻拦啊,不然这就是抗旨,回头就不是问几句话可能要上刑了!
姜辛夷说道:“走吧。”她示意李非白和宝渡他们不要冲动,准备随都察院去。
宝渡可真要急死了,这跟蛇蝎大盗扯上了关系还能完好无损离开?
李非白说道:“既是皇上的旨意,那我也不能违抗,只是姜姑娘也是我们大理寺的人,孙大人只是问几句话,那半个时辰应当足矣吧?半个时辰后我们大理寺去都察院衙门口接,就不劳您送回来了。”
孙明旺笑笑,这柿子果然不好捏,这跟直接堵他们衙门口,盯着他们有什么区别。
这是想动刑也不敢。
不过本就是问话,孙明旺没有拒绝他这个“接人”的事,说道:“那就请姜姑娘随我们走一趟,去喝喝茶了。”
李非白偏身对姜辛夷说道:“我半个时辰后去接你。”
“嗯。”
姜辛夷随都察院的人去衙门问话了,李非白看了一会,便去找成守义,进门见了宋安德,便说道:“找二十个得空的同僚,等会去都察院接人。”
宋安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过他对李非白有足够的信任,当即说道:“我这就去找人!”
\\u0026\\u0026\\u0026\\u0026\\u0026
禅房室内,香火缭绕,寺庙香客不绝,但这处在最后面的小院却无和尚踏入。
魏不忘盘着手中佛珠,双眼微闭,直到听见秦世林进出刑部大牢两次,还带了侍卫,才睁开满是褶子的双眼,沉吟道:“以他的性格,又怎会亲自去两次呢。第一次进入,肯定已经用尽办法,断不会再去第二次。除非……他又想到了什么办法,或者带了什么可以问出话的人去。”
跪地禀报的男人抬头,正是黄天师,如今四海赌坊的掌柜黄炎道。
他说道:“属下怀疑,九殿下特地前去,又隐瞒公公,恐怕是有什么话是不能当您的面问的。”
魏不忘轻笑:“翅膀还未硬就想跳出杂家的棋盘,自己掌控大局,他做得到么?就凭他那低贱的母家?就凭他半路认的皇后干娘?唉,终究还是太年轻,心浮啊。”他稍稍想了会,说道,“既然柳战刀已为他的威望做了嫁衣,那就不必留了。”
黄炎道说道:“刑部大牢看守严格,今日将转移到都察院关押,在路上动手是最好的机会。”
魏不忘说道:“让他们走得慢一些,看看那毒妇可会出现。”
黄炎道觉得不会,蝎子怎会为了毒蛇冒生命危险呢?更何况这毒蛇已是残废,蝎子拿着两人的钱财出城快活去,岂不是美哉?
他没有质疑督主的话,应声退下便去刑部暗通人手了。
屋内的香火飞扑人脸,影影绰绰,仿佛将魏不忘的脸都辨不清了。他仔细思量片刻,愈发觉得秦世林若真的上位,那恐怕第一个要除掉的就是他这个大恩人。
不能让这种人拥有绝对的权力。
他一定要彻底操控秦世林,不能被他反噬!
\\u0026\\u0026\\u0026\\u0026\\u0026
都察院不比刑部和大理寺,面向百姓。它下设牢狱,但多是关押朝廷命官。
今日要将蛇蝎大盗转移到都察院,已令左都御史金宸月头疼,他实在是不想接这根刺,怪只怪大理寺和东厂此次捉拿不利,不能将人领走。刑部也怕担责,皇上也不知道脑瓜子在想什么,竟把这烫手芋头扔他手里。
这才刚把相关的人带进都察院,衙役就说门外有人在等姜辛夷出去,他在门缝瞧了一眼,好家伙,大理寺那二十来人穿着官服明晃晃站在一侧,神色之肃穆,已是一副你不交人就堵你家大门口的架势。
再往旁看,连太医院都来了十余人。
你们前阵子不是打擂台吗,怎么打了一架就变一家人了???
他连连叹气,看得孙明旺都想踹他膝盖。
若能学东厂老贼魏不忘那样不怕事,多抢抢风头,他们都察院早已可以跟东厂大理寺三足鼎立了,哪用过这种透明如水的窝囊日子。
孙明旺对这胆小怕事奉行中庸之道的上司实在是恨铁不成钢。
他听着在唉声叹气的上峰,忍气说道:“这事一查下来,您是不得罪也要得罪大理寺了,可要是不查清楚,那回头还要得罪圣上,不如好好查,起码是有一头不得罪的。”
金宸月说道:“我过了六十甲子就打算告老还乡的,这就差一年了,怎么就如此不让人省心呢。”
孙明旺深吸一口气,从五年前您就这么说了,天天盼着退休,有点出息!他淡定说道:“那您歇着?下官去省?”
“好主意。”金宸月根本不想碰这案子,要知道那成守义在年轻时就是个狠角色,当年附庸前太子也能成功身退,那能是个简单的人?他跟林无旧关系那样要好,姜辛夷又是他的侄女,他如今把人家侄女抓了,回头不找些借口将自己嘎了才怪。他欣喜若狂,“此事就交给孙大人了。”
孙明旺:“……”无耻狗贼!
管事的不愿理,孙明旺只能自己去蹚浑水。
他让人将姜辛夷带到大堂,如今她不算囚犯,只是问几句话,便没有将架势摆弄得像审讯。
姜辛夷已经喝了两杯茶了,那气定神闲的模样让步入大堂的孙明旺以为自己才是客。
孙明旺上前就说道:“刚才多有冒犯,还请姜姑娘见谅。”
“孙大人也是公事公办,民女理解。”姜辛夷说道,“不过我不能理解的是,为何都察院会查到我头上?难道单凭一个谣言就能断定我是蛇蝎大盗的女儿?这可太让人费解了,都察院办事可不是这样不妥当的衙门。”
孙明旺说道:“正因为只是外面传得厉害,所以请了姜姑娘来问问话,而不是直接下大狱审问。”
姜辛夷明白了,这就是走个过场,对方已经很清楚地告诉她——我们也没证据说你是罪犯的女儿,但是上头有指令,我们也没办法呀,好好配合皆大欢喜。
她欣然道:“孙大人要问什么就问吧。”
孙明旺坐下说道:“就从姜姑娘的身世说起吧。”
姜辛夷说道:“平平无奇的身世罢了。我双亲是以种地为生的穷苦百姓,后遭遇天灾,父母带我和妹妹逃亡,可我在路上与他们失散了。当年我八岁,后遇见我师父林无旧,有幸得他收养传授医术,再后来我十六岁时,师父被人杀死,我便一路流浪来到京城。”
这个版本孙明旺之前听过,但真假不知。他说道:“那日大理寺和东厂抓捕柳战刀,你们的对话似乎就是……父女关系?”
姜辛夷说道:“据我妹妹青青说,当年双亲在逃亡路上过世,她被一对男女收养,受尽折磨,逼她行窃偷盗,虽手上未沾染人血,但是也被迫与他们一起做了偷盗的错事。而那对男女,就是蛇蝎大盗。”
孙明旺觉得这话逻辑是通的,但是仍旧很可疑。
这时姜辛夷声音微低,说道:“青青说,她知道蛇蝎大盗这么多年来偷窃的钱财在哪里……”
孙明旺蓦地抬头:“当真?”
“我也不知,毕竟她如果真是蛇蝎大盗的女儿,那她就将下大狱,恐怕会将钱财位置淹没在肚子里,往后谁也照不出来了。”
孙明旺忽然反应过来她这是在给自己下套。
如果今日都察院不依不挠非要将她们姐妹定为蛇蝎大盗的女儿,那找到失窃钱财的功劳都察院绝对问不出来。
如果他接受了她的说法,那她们姐妹就是受害者,非但将跟蛇蝎大盗的关系撇得干干净净,甚至还成功扭转了百姓对她们的恐惧和憎恨。
他看着这年轻姑娘,隐约从她淡然的神情里看出了蛇蝎的影子。
他还是太小看她了。
孙明旺权衡再三,始终难以抉择。
直觉告诉他她在说谎,可蛇蝎大盗犯案三十年,所掠夺的不仅仅是钱财,还有各种奇珍异宝,名画名作,只要找到它们,他这四品官怕是能直接飞升一阶,或许是二阶……代替了那中庸的老家伙。
孙明旺深深吸了一口气,胸口闷得慌。
姜辛夷又道:“青青被他们掳走十年中,见证他们做了不少连官府都不知道的命案呢,若她愿意指证,想必有些悬案当场可破。”
钱、破案、前程。
三者加在一起,动摇着孙明旺办案查出真相的信念。
逼着姜辛夷和青青承认是蛇蝎大盗的亲生女儿有什么用呢?能给他带来什么利益呢?
没有。
只会得罪大理寺、得罪李非白、得罪太医院。
孙明旺想,自己还是想升官发财的。
他说道:“你们姐妹二人,真是辛苦了,尤其是青青,被那两个魔头掳走十年,定是受了很多折磨,想必经历让人落泪唏嘘。”
姜辛夷的眉眼顿时舒展明亮:“劳大人送我回大理寺,青青还在那里,我让她与你当面详谈。”
孙明旺压着欢喜,说道:“我这就与你前去。”
他出门就吩咐马车,这时衙役提醒道:“大人,一会押送柳战刀的囚车就要来了,您需要亲自签字关押。”
“我差点忘了这事。”孙明旺说道,“姜姑娘,我先去接人,你稍等。”
姜辛夷皱眉,柳战刀要从刑部转到都察院?
她立刻往外走,胡来,这不是给别人追杀亦或灭口的好机会么!她得赶紧把消息告诉门口的李非白——对,她相信他说好半个时辰后会来接自己,不会食言。
从都察院出来,门口一侧的两拨人马已是齐刷刷往这边看。
“辛夷姑娘出来了。”
“辛夷姑娘。”
“姜姑娘。”
“姜大夫。”
她一看,李非白正在那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