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炎道连被救的机会都没有,就这么死了。
发作和死去只在须臾之间,等姜辛夷银针刺入,也是回天乏术。
她怔了怔,抬头说道:“他没有交代我师父的事?”
负责记录供词的衙役回想片刻,说道:“没有。”
“可他分明好像是知道的……”姜辛夷不甘心地抓着他的衣裳,狠狠盯着这确实该死,但不该现在就死的男人。
“完了。”杨厚忠紧抓供词,“即便这已写了十余张供词,可是没有他亲手画押,根本不作数。”
姜辛夷说道:“这既是他亲口说的,在场也有九人听见,怎会不作数?”
“差个手印。”
她立刻将目光放在死去的黄炎道手上,随即抓了他的手就要去画押。
李非白见状当即拦住她:“辛夷,不行。”
姜辛夷问道:“为何不行?这些都是他说的话,为何不能画押?这里九个人都听见了他说的这些话!”
“可你有没有想过,他已经死了,此时画押就是在骗人。”
“既是事实算什么骗人,只要这里的人不说便好。”
李非白执拗地捉住她的手,声音坚定:“这是欺君之罪,你可想过万一走漏了风声,那在场的人都会死。魏不忘终究是东厂厂公,位高权重,底下孝子贤孙成千上万,他们怎会轻易放过杀死魏不忘的人?我和你可以视死如归,可他们呢?”
姜辛夷冷静下来,她扫视着大牢的衙役们,她甚少与他们打交道,可是他们的脸她都认得,也叫得出名字。
算得上是熟人。
他们面色略有担忧,欲言又止,可还是没有说什么阻拦的话。
仿佛只要她想这么做,他们也愿以命相陪。
任谁听了魏不忘的恶行,都不愿坐视不理啊。
可姜辛夷却犹豫了,李非白说的对,一旦画押的事情暴露,那这里的人都要被问责,即便朝廷只将伪造的事责怪在她的头上,可东厂的人难保不会记恨衙役们,伺机报复。
她顿时失去力气,松开了黄炎道的手,可又压制不住失落:“是我冲动了。”
杨厚忠说道:“没有指印,这罪证我一样可以呈上去。就当是交给皇上自己看,心里有杆秤衡量吧。”
犯人已死,最大的补救也只有这样了。
说话间,黄炎道的脸忽然动了动。
众人立刻屏息看去。
只见他满脸黑血的脸在蠕动,仿佛有颗硕大的珠子在他的脑袋里转来转去。
突然一只肥硕的蠕虫从他的嘴巴里硬生生钻了出来。
姜辛夷微瞪双眼:“毒王。”
剑光闪过,毒虫身断两截,挣扎片刻黑血流尽死去,只剩皮囊。
姜辛夷盯着毒虫略一想,向李非白问道:“我们审问的人中,只有你出去过,你去见了谁?”
“九殿下。”李非白问道,“怎么了?”
“中计了。”姜辛夷已想明白了其中门道,这种下作的手段她曾跟着师父四处游走时见过,“毒王平时只是寄样在宿主体内,需要一定的刺激才会苏醒,一旦苏醒将会蚕食宿主,啃噬五脏六腑,吃光脑子。黄炎道便是因毒王而死,但是诱因……”
李非白已经明白她的意思,他说道:“九殿下就在附近茶楼等我,我出了衙门口就直奔那里,与他小坐片刻,随后回来。期间没有与任何人驻足说话,以他的身份和魏不忘的交情……”
是谁投毒答案呼之欲出。
杨厚忠说道:“可这九殿下是如何给你下毒的?”
姜辛夷说道:“诱发毒王发作需要特定的药,我想许是九殿下身上携带了药,你与他同坐一处,身上便沾染上了。李非白,你成了载毒之人。”
李非白诧异:“没想到他竟用这种方式下毒……”
“这怪不得你,你不知其中门道。”姜辛夷说道,“他是皇子,要见你你不得不见。而且恐怕谁都想不到,堂堂皇子竟会做这种阴毒之事。”
杨厚忠说道:“我先进宫一趟吧。”
他说着将供词一一收好,又觉不放心,对李非白说道:“你那三十暗卫借我一借,我怕在进宫的路上被魏不忘的人给剁了脑袋。”
李非白说道:“暗卫会一路护送大人进宫的。”
“有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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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未沉,魏不忘急匆匆进了宫。他在大殿外跪地等了许久,都没等来皇帝召见。等得他都觉气虚了,蒋公公才出来,弯身搀扶他:“皇上要见你呢。”
这宫中唯一与魏不忘资历相等,不必尊称他“您”的,也唯有蒋公公了。
两人当年一齐入宫,因一路侍奉的主子不同,也无利益相关,后来魏不忘又去了东厂,两人就更无纠缠,是以关系倒是不错的。颇有些相互依偎、拂照同窗人之意。
只不过魏不忘至今仍是孤家寡人死守东厂,而蒋公公早早的就与宫女对食,认了几个干儿子。干儿子又生了许多孩子,每年他告假出宫休息,都是儿孙绕膝。
但魏不忘不羡慕他。
唯唯诺诺了一世,死守着个皇帝,除了能在宫女太监面前得到几分笑脸,在别人眼里就是个死太监,什么都不是。
没有地位、没有权势,连为家人安排个官位都做不到。
孙儿绕膝有何用?
无用!
他客气道谢,缓缓起身,自嘲道:“上了年纪,这腿脚愈发不好了。”
蒋公公笑道:“你这身子骨比我硬朗着呢,杂家就要离宫了,老伙计你可要好好顾着自己啊。”
魏不忘微顿:“这是要……告老还乡了?”
“已得皇上恩准,明日便能还乡了。”蒋公公说道,“杂家这腿也不好,伺候皇上力不从心,是时候让新人接任了。”
“哦……”魏不忘话到嘴边,却不知说什么。
就连自己此行来是为了什么事都在一瞬间忘记了。
回老家颐享天年了啊。
魏不忘走了会神,蒋公公笑道:“你且进去吧。”末了向来不愿多事的他又说道,“若是可以,你也离了朝堂,回家去吧。守着一亩三分地,总比头上悬着一把剑好。”
这是作为同僚最后的劝告。
魏不忘听明白了,但他不需要这种好心。
“晓得了。”
蒋公公看着毅然走入大殿的魏不忘,头发银白,背影也不似过往笔正。
老了啊。
都老了。
可却还是什么都放不下。
蒋公公轻轻摇头,收回了颇带遗憾的视线,对旁边的小太监说道:“回屋吧,收拾收拾细软,明日一早就走。”
“是,公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