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之渡(一)
“沈大夫,沈大夫,你醒醒,醒醒。”
老者苍老低沉又难掩焦急,哆哆嗦嗦地传进耳朵里。
沈渡缓缓睁开双眼,却是一片漆黑,他颤巍巍抬手一瞧……瞧个啥,什么都看不见!他悲从中来,刚恸哭一声就被老者死死摁住:“您不要命啦!!嘘!”
“唔唔呜呜唔唔……”沈渡哽声,“我瞎了啊。”
话落旁边传来男男女女压不住的噗嗤笑声,一会又赶紧自动静音。老者说道:“您没瞎,这是地牢!”
“啊?”沈渡的哭声戛然而止,“是地牢啊。”
说完他才反应过来这有什么好开心的,随后又“呜呜呜是地牢啊”,他可没忘记这是谁家的地牢,危险得很!
地牢十几个人纷纷寻声侧目,这——就是传说中的神医?
怎会如此不可靠诶!
沈渡呜咽,他以为穷乡僻壤的不遭贼惦记,谁想贼脑子不好,什么都不打听直接冲下山,将正在挖沙的十五个村民以及在为村民看病的他一起抓了,还嚷嚷让他们交出金子,说他们分明是在淘金。
他真该给他们治治脑子和眼睛噢!
这时门外来人了,山寨喽啰用刀背敲敲铁栅栏,说道:“出来谈赎金了啊。”
众人叹气。
都是穷得叮当响的老百姓,哪里有人能拿的出赎金自救亦或被救。
——死路一条。
“审问”很快开始了,他们十六人被带到空旷的山寨门庭,此时正是烈日当头,刚从黑的地方出来,沈渡觉得自己真要瞎了。
他们排了十六人长队,前面凉亭下,有四五人在那,一一跟他们谈赎金。
沈渡人在最后,探头往前看,所见都是山贼。不过他好像听见了女人的声音,还挺年轻。
世风日下,连姑娘都在做这种可恶的事了,胆子忒大!
许是前面的人几乎都说“没钱”“没钱”,根本没有谈的可能性,很快就轮到了沈渡。
沈渡的衣着也不光鲜,普普通通一身布衣,可他是这十六人中衣服唯一没有打补丁的人。正所谓绿叶丛中一点红,他竟被衬托得像地主家的有钱儿子了。
当他看见审问的贼首时,讶然于她真是个姑娘,年纪也就十八九岁,还是个美人。
美人发不披肩,尽数束起,高耸的马尾撩拨着白净修长的脖子。
她未穿罗裙,衣裳不过三两颜色,修身贴腰,尽显干净利落。
她抬眉瞧了来者一眼,眼神慵懒,不客气问道:“叫什么?”
“沈渡。”
“有钱吗?”
沈渡:“……不该问问我是哪里人从何处来去往何处?”
姑娘唇角一撇:“你是秃驴吗?真啰嗦。本小姐问你,有钱吗——”
沈渡问道:“有钱跟没钱的结果有什么不同?”
姑娘打量他一眼,终于站了起来,一手抓在他的肩膀上,指向远处的山坡,无比温良说道:“有钱就交钱走人,没钱就将你的脑袋砍下来从那个山坡上踢下去。”
“……”
众山贼哄然大笑。
沈渡深吸一口气,问道:“他们十五人也一样吗?”
姑娘说道:“他们看着身强力壮的,男的做苦活,女的可以打扫山寨。”她眉眼微合,眼缝透出一丝嘲讽,“只有你……”
“那就好。”
“……什么?”她耳朵有毛病了?
沈渡认真说道:“他们没钱但不会被杀死就好。”
姑娘将眼眨个不停:“可是你会死。”
难道他已经伟大到无视自己的命,只期盼他人活下来了?
这……这种人她见过,她爹就是。
沈渡爽快道:“我怎么会死。”
“嗯?”
“我有钱呀!”
“……”他大爷的错看他了,伟大个屁!姑娘刚冒出来的敬佩火苗哧呼哧被熄灭了,她说道,“你是做什么的?”
“在各国游走的郎中。”
“大夫?”方子芩又一次打量他,朴素得很,可好像不太靠谱的样子,吊儿郎当的,“我不信,大夫怎会像你这样。”
沈渡睁大眼:“我这怎么样的?”
“不靠谱。”
“……我怎么不靠谱了!我可是很有名气的。”
方子芩轻笑:“大夫都无比谦卑,恨不得把自己的光都藏起来,哪有像你这样光芒外泄的。”
沈渡说道:“我医术好,为什么要藏着掖着,我恨不得天底下的人都知道我医术好,那就不必忧愁哪里才有好大夫,要不要来找我看病,那我就能救更多的人了。”
方子芩还是头一回看见如此自信张狂的大夫,完全颠覆了她对大夫谦逊的认知。她说道:“我看你哪都不像名医。”
这时那在一旁等候发落但知道自己不会死的十五人有人开口道:“沈大夫真的是名医,他医术可好了,一眼就看出我得了什么病,还给我把脉开药。”
旁人也纷纷证明他医术了得,听得方子芩说道:“那你看看我有何不舒服的地方。”
说着就把手伸了出去,沈渡也不客气,手抵住脉,可他指尖轻触不见脉象,深压依旧不见脉象。
他微微蹙眉,方子芩眉头已经高挑,却不说话。
忽然沈渡的手往她手腕背后滑去,三指叩住,终于是感觉到了起伏的脉象。
方子芩不得不惊讶:“你竟知道反关脉?”
沈渡说道:“我跟我师父做了十年的游医,什么奇奇怪怪的脉象没见过。虽然反关脉极其少见,可也是见过的。”
正常脉象都是在手腕正面,可反关脉却是在侧背面,这种情况非常非常罕见,可沈渡见过。
方子芩已经有些相信他是个不错的大夫了。
沈渡问了她一些话,又说道:“看看舌头。”
沈渡只瞧了一眼她的舌头,就说道:“舌苔淡薄,脉沉紧,姑娘你月事不调呀。每逢月事怕是会小腹疼痛,癸水也是多有血块又量少……”
方子芩差点晕了,她急道:“闭嘴!”
旁边的男人们都快憋不住笑了。
她转身说道:“闭嘴闭嘴谁敢笑我剁了谁。”她又对沈渡说道,“大庭广众之下你怎可说出女子如此隐私之事!”
沈渡说道:“月事是每个女子都会经历的事,有何说不得?”
“这里男人多。”
“可男人为何听不得?男人也是女人生的,每个母亲都会经历月事,无月事,多是石女,若是石女,几乎无孕育子女的可能。身为男子应该感谢女子每年受这十二次之苦,而不是觉得是不可耳闻之事。”
喽啰们讶然,村民们讶然,连方子芩都讶然了。
他们看着将这件事无比平静自然说出来的男人,既有觉得他疯了的,也有觉得他大胆的,更有觉得他真的光芒万丈的。
沈渡却觉平常,只是他们不正常罢了。
虚伪世间苦女子久矣。
喽啰们起哄道:“那让神医给你开药啊,方军师。”
“啪——”方子芩手中长鞭在空中拍出一声威慑的响声,众贼人立刻噤声。
“军师好大的脾气啊,不过来山寨十天,却比我还有官威。”
方子芩转身盯向来人,那人身高近九尺,走到跟前几乎是在俯视她,压迫感极强。她说道:“二当家说这话真是折煞我了,您自带威严,哪里轮得到我来比。我就是还有用得上的地方才暂代军师的职位,回头这位置还是您外甥的。”
“伶牙俐齿,也算你有自知之明。”黄大将说道,“你最好求老天爷三天后龙渊镖局真的会押送大批宝贝路过山下,否则你的下场可就是人头从这山坡上滚下去了。”
沈渡不由摸摸自己的脖子,那山坡难道是什么祥瑞之地吗,每个人都威胁脑袋滚山坡。
方子芩淡声:“我那总镖头伯父夺我家财,抢我田地,根本不念我一个孤女身无分文流落在外的处境,我恨不得杀了他,让他身败名裂,不然怎么会带着消息冒险上山告知。这个消息绝对不会错,要是错了,我自己从山坡上滚下去。”
沈渡在两人的只言片语中立刻捋顺了事情经过!
大概就是龙渊镖局总镖头是这姑娘的伯父,但是欺压她是孤女,吃了她家的绝户,又将她赶走。姑娘心生怨恨走投无路,一不做二不休干脆上山用总镖头会押送大批宝物路过这里作为投名状,拜山头。贼头子大喜,为了笼络姑娘,于是任命她做军师。
而原本这位二当家的外甥是军师,就这么被姑娘挤下去了。
所以对她恶意满满。
沈渡脑门上的煤油灯亮了一盏又一盏,他可真是个大聪明呀,竟捋顺了细节!
黄大将扫了扫那十几个衣衫破旧的人,说道:“穷鬼。”他又看看沈渡,“这模样长得不错,就是看着风吹日晒的皮糙肉厚。”
沈渡:“……”我英俊潇洒玉树临风好不好!
方子芩说道:“他是江湖郎中。”她又说道,“还有钱,可以赚赎金。”
“郎中穿的这么寒酸?能有钱?”
沈渡为了自己的脑袋,很认真地说道:“我有钱。”
“我看你也不像个大夫。”黄大将说道,“那你看看我,有什么毛病没?”
“让我把把脉。”沈渡叩指脉门,脉象轻取不应,重按始得。再看他面色黧黑,晦暗无光,眼泡浮肿,他问道,“是不是精神不振,头晕耳鸣,起夜多啊?”
“嚯。”黄大将诧异,“不错啊,都蒙对了。”
“……”
“那你再蒙蒙我哪里不舒服。”
沈渡顿了顿说道:“这事不好说,还是回屋说吧。”
黄大将冷笑:“有什么不好说的,我看你就是个庸医。”
“好吧。”沈渡一脸要死的样子了,“房事不举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黄大将:“……”
方子芩:“咳咳咳……”
众:“……”
沈渡立即说道:“很好治,信我——”不信是不是就要当场被拧脖子了?很有可能啊!
黄大将的脸颜色变换极快,五彩斑斓过了一遍,旁边的喽啰看出老大不高兴,提刀就要抡他脑袋。黄大将转念一想,这可是事关他终身幸福的事,哪能把神医砍了!
他一手拦下,大气说道:“虽然他胡说八道,可是就这么把人砍了,可就太小家子气了。”
方子芩也说道:“对啊,二当家可不是那种小气的人,二当家宰相肚里能撑船,不会跟他一般见识的。”
黄大将说道:“就把他关起来,等赎金吧。”
众人应声。
当晚——黄大将的屋子里就传出了熬药的阵阵药味。
夜巡的人闻到了,半夜就传遍了整个山寨。看来他们的二当家,是真的——房事不举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