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日,病了许久但病情平稳的皇帝突然病情加重,仿佛颇有一夜归西的征兆。
消息传出,太子在家难按狂喜之意,便准备入宫守孝道,目送父皇离去,转身继位。
他仍在整理着装时,他最倚重的幕僚却急匆匆进来,面色慌张:“殿下,大事不好。”
太子呵斥:“好得很!”
幕僚说道:“皇上回光返照,召了大臣进宫,重修诏书,竟立了五殿下为继承人。”
太子错愕道:“胡说,本宫乃正统嫡出的太子,皇后的唯一孩子,那五弟算什么东西!父皇……父皇这些年确实总称赞三弟五弟,可是……不可能!这是坏了祖训的!”
幕僚还未说话,门外又有平日拥护自己的大臣闯入,急切得都摔了一跤,爬起来就说道:“殿下大事不妙,皇上修了诏书,要立五皇子为储君啊!”
话落又有人进来,报了一样的信。
一不信二不信,可三人成虎,这话太子彻底信了。
他呆坐在椅子上,怔然道:“父皇好狠的心啊……本宫乃是皇后所出,母后早逝,他对群臣许诺,绝不废除我太子之位,要护我一世。如今他竟……老糊涂,老糊涂啊!”
“太子!臣有一计!”那人说道,“趁此时皇上诏书还未公告天下,我们入宫吧!”
太子问道:“入宫求父皇改诏书?”
“是。”
太子慌忙道:“对,对,快进宫。”
他说着众人便拥他出门,将太子送上马车后,方才报信的几人面露不忍,可远处仍有蛇蝎般的锦衣卫盯看,他们根本没有办法舍弃自己家人的命而保太子的命——方才陈大人不屈,当场随着他的十二家眷一齐命丧黄泉。
他们没有办法这么做。
太子的马车快速驶向宫里,而拥他上车的人却没有一个随同,仿佛在目送他去死。
太子浑然不知,到了宫门刚下车,就见一众家臣众将等在那,没等他反应过来,便被拥下车,高举大旗:“皇帝昏庸!清除乱党!”
太子:“?”不是进谏吗??怎么变成进攻了???
他还没想明白,就被众人拥着进宫,宫门瞬破,家臣众将轰然入内,见了宫人便斩杀。
太子觉得许多人都面生,他何时养了那么多人啊?
可一想到皇位不会丢失了,他也兴奋起来,接过长剑,就进宫去找皇上。
宫里乱作一团,冲天的火光跳上高空,引得城内众人张望。
正在茶肆高楼眺望的三皇子和五皇子见皇宫内起火,道了一声“父皇有危险”,便一齐下楼,翻身上马,率着自己的侍卫队赶赴宫中。
宫里早已是血流成河,不断有人涌入太医院,几乎所有人都慌了神,就连老御医都从未见过宫廷兵变。
却有一人已在为伤者止血疗伤,他年纪很轻,可却无比镇定。他见众人不知所措,声音一沉:“无论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我们都只有一个身份——治病救人的大夫,别的都不必想,不必管。”
众人感叹林无旧的镇定和始终坚定的医者之心,便放下一切芥蒂和顾虑,前去救人。
方德突然感觉不对,游走到林无旧身边,急声:“听说是太子造反,那个蠢货,就凭他也想成功?想必很快会被镇压的,你还是快走吧。”
“我不走。”
“太子的命是你救的,又扶持你做院使,你的身份会被秋后算账的。”
林无旧不答,只是问道:“你再说话就少救了两个人。”
方德愣了愣:“林无旧……”他不傻,他只是对医术太执着了。
也对,一开始他不就是这样的人吗?
此时成守义也一路杀到了太医院,强捉了林无旧催促他走,还给他找了一匹马。
林无旧说什么都不肯走,成守义便将剑架在自己的脖子上,厉声:“走!”
林无旧握着他的腰牌,诸多不忍,可是成守义的剑已在割喉,他悲痛至极:“我走。”
“三哥保重。”成守义一拍骏马,看着马冲入宫廷火光中,毅然转身,他要去取太子首级!这充满贪念的京师,总有一个人要留下来清理这些肮脏之徒!
宫廷兵变虽然发生的时间很短,可是却依旧冲击了朝政。
本就北旱南涝的局面让无法妥善得到救援的百姓日子更加难过,林无旧一路南下,路途都是逃难的百姓。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路上还有不少尸体。
他看着这如地狱的人间,心头沉重无比。
“救命……求求了,救救我。”
耳闻救命声,可路人却目不斜视,对这灾难早已习以为常,也无力救治。
林无旧寻声而去,就见路上躺了一人,旁边还有一个小姑娘。
那小姑娘约莫七八岁,并不瘦小,但肉眼可见她的脸上脖子上还有手都是伤,仿佛遭人折磨过。
他忙蹲身问道:“这位大哥你怎么了?”
男人哀嚎道:“也不知道哪个天杀的在路上放了一把斧头,我一脚踩上去,哎哟痛死我了。”
林无旧细看,这人没有穿鞋,脚底板已被刮开一道十分大的口子。地上有一把破损的斧头,想必是灾民前行时减轻重量所扔之物。
他深知包袱里已经没有药了,左右看看,折了路边的艾草捣烂给他敷上,又撕了男人衣裳做布条给他缠裹:“要找个地方好好养伤,不宜行走。”
“好好。”男人捂紧腰间钱袋,“只是用了几根野草,不收钱吧?”
林无旧说道:“不收。”
旁边恰好有个草坑,里头卧着一些清水,还未被踩踏。林无旧便去洗手,他见那个小姑娘始终没有走,脸上也没有害怕的神色,好奇问道:“这么多血,你不怕么?”
小姑娘双眸俏美,可是神色却十分淡漠:“不怕。”
林无旧心思微动,见血不惊惧者实在是太少了,如此镇定的孩子也是做大夫的好苗子。他问道:“你想不想做大夫?”
小姑娘抬起眉眼,问道:“管饱吗?”
林无旧笑道:“管饱。”
小姑娘想了想,却是抬手,手腕上赫然系着一条铁链:“我不是不怕血,是怕也走不了。”
林无旧一顿,立刻看向那男人:“你莫不是人牙子?”
男人说道:“我可不是。”
小姑娘:“不,他是。”
男人怒声:“看来这一路是打少了你!”
说着他就要揍他,却被林无旧一把推开,随后抓起她手腕铁链,带着她跑:“不怕他追不到我们!”
果然男人站起身就一阵哀嚎,根本没办法追赶。
跑了很久,两人才终于停了下来。
林无旧说道:“应该把那把斧头一起带上的。”他蹲身看着她手上的铁链,胳膊上都是伤,他目露怜惜,问道,“你父母在何处?”
“逃荒的路上死了。”
林无旧心中更是怜爱这小姑娘。
“解开也不难。”说完小姑娘不知道从哪掏出一根针,用嘴巴叼着,对着锁孔捣鼓片刻。
“啪。”
锁竟然开了。
这一番技艺看得林无旧微瞪双眼。
这孩子恐怕大有来头。
他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不说,瞥了一眼旁边大河,随口说道:“姓江。”
腹中饥饿的林无旧点头:“姜焖鸡……我喜欢这道菜。”
小姑娘:“……”算了,姓天王老子那也只是一个姓。
林无旧看着这冷峻的小姑娘,很难想象一个几岁的孩子眼里会这般冷酷。他说道:“姜为辛辣之物,可暖人心。师父喜辛夷花。你就叫辛夷吧,姜辛夷,可好?”
“哦。”叫她阿猫阿狗都无所谓,名字而已。
林无旧牵住她的手,温声:“往后,我便是你的师父了。”
年幼的孩子抬头看着这温和的年轻人,他的眼里仿佛有一盏温和温暖的光,将她包裹住。
宛若身在暖阳下,让人无比安心。
从今往后,她再不是孤身一人了?
或许是吧。
她怀疑着,又看见他那悲悯世间的双目。那样幽深的眼神,足以让她卸下防备。
她忽然就自信起来——是的,她不会再孤身一人了。
这个人能管饱饭。
能让她结束颠沛流离的生活。
“师父——”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