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没让褚砚在外人面前丢脸,余茵到的时候,他正满脸笑容地坐在褚家老太太身边,同余茵的父母眉飞色舞地说话。
看到她来了,还高兴地冲她一挥胳膊:“余茵。”
余茵走过去叫人,在母亲身边坐下,视线在屋子里坐着的人身上一扫,没看见褚玉修。
但她明明在外头看见了褚玉修的车。
“余丫头,看什么呢?”
余茵看向正中间被簇拥的银发老太太,两鬓斑白但精神矍铄,礼貌地答:“那边的洋牡丹开得好,多看了两眼。”
褚家老太太也爱花,褚家老宅的院子门前那一片也满是花,只是大概是人老了,看不得些白的黄的,种的都是一溜得红的粉的,花团锦簇、馥郁妖娆,好看是好看,也有些俗气。老太太眯眼笑,“是开得好,娇娇艳艳的,看着就让人心情好,不像老大那儿,素白素白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家里有丧!晦气……”她看向褚砚,“等丫头进了门,你让你哥把院子里的花换一换,看着一点也不喜气。”
褚砚缩着脖子,“我觉得我哥那儿挺好看的,再说是我哥的院子,我改他干嘛啊,这不是找骂吗?”
“什么你哥的你的?”褚老太太的茶杯往桌上一摔,茶水飞溅,“这褚家哪一点以后不是你的?”
余茵在心里吁了口气,这就是她不喜欢来褚老太太这儿的原因,偏心偏大发了。
每次来这儿,无论褚玉修在或不在,这种“褚家以后归褚砚”的言论,总是要反复听个几次。第一次听时她怒不可遏,差点维持不住面上的礼貌跟褚家老太太对呛,旁边的人一把按住了她要拍案而起的手,才将她控制。褚玉修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让她别管。
次数多了,如今再听,余茵只庆幸褚玉修不在场,没又被这偏心老太太的言语伤害。
余茵回头小声问余母:“妈妈,褚玉修不在吗?”
“在呢,”余母显然也看不过褚老太太的做派,假装给她捋刘海,低声在她耳边说,“跟褚先生在书房,上去没多久。”
褚砚母亲从厨房出来,适时缓解了尴尬的局面,她穿一身玲珑的绛紫旗袍,手上还戴着烤箱的防烫手套,温和婉约,怎么看也不像是会把支票往人身上扔的恶婆婆。
不过这豪门之中人人都有面具,余茵看了眼自己斯文俊朗的父亲,他看起来也不是会在家抄起柳条把女儿抽得嗷嗷叫的父亲。
“开饭了,各位就坐吧。”褚砚母亲说。
老太太拄着拐杖站起来,亲热地看向余茵,边走边说:“丫头跟我坐吧,咱们好说话。”
余茵尴尬地看向母亲:妈妈救我。
余母推开她的手,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
“妈,让他们小辈坐在一起吧,”
楼梯处传来一声温润的男声,众人回头,见到如出一辙的两张脸,一个年长些,气宇轩昂,一个正直青年,风度不凡。
正是褚玉修和他父亲,褚家家主褚勋。
褚老太太点头,拉着褚砚,拍拍他的手背,“也是,年轻人坐一块儿好说话,也好培养感情。”
余茵木着脑袋跟褚砚坐到了桌尾,一看他的表情,也是不情不愿,她亲眼看见上桌之前他母亲低声对他半威胁半诱哄地说了些什么,才让他好好坐上了桌。
再看对面,坐着褚玉修,平静沉稳,垂眼看着眼前餐具上的纹络,两耳不闻窗外事。
这一屋子人,交谈说话,时不时奉承关怀两句,互相夹个菜、倒个酒,唯独褚玉修这里,无人关照。这明明是他的家,又好像完全与他无关。
“余丫头?余丫头?!”
余茵胳膊被余母狠狠一撞,才猛地醒过神,一偏头,发现整桌人都在看她。
余母瞪了她一眼,先一步道歉:“昨晚回家晚、睡得晚,走神了。”
昨晚发生什么事,这一桌人心知肚明,不过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余母这么一说,本没追责的心思,也好像是意有所指。
余茵看到母亲神色中的懊悔,开口解围:“来之前收到老师的消息,让交一篇论文作业,时间紧张,刚刚不自觉就想作业去了,对不起,老太太。”
老太太摇头,神色无异,“刚刚我们是在商量度假村的事,你听不懂也正常,不过今后你也算是度假村的半个女主人了,可不能不懂。我和你父母的意思,是你和褚砚都要放假了,不如趁着这个假期,跟玉修一起到度假村去看看,也学习着管理,毕竟你们结婚以后,就是你们的产业了。”
余茵克制着自己想去看褚玉修脸色的冲动,刚想开口拒绝,一旁的褚砚“噌”地站起来,“还让大哥管不行吗?我和余茵都是半吊子,自己都管不明白还能经营度假村了?这个项目从立项、选址、动工,都是大哥一个人亲力亲为的,这不是抢大哥的功劳吗?”
褚勋“啪”地放下筷子,“这有你说话的份吗?”说完他看了眼余家父母,“让你们看笑话了。”
余父笑着打哈哈,“年轻人,是冲动。”
从去年年初开始,上头就有大动作,几家遭殃。为求自保,余褚两家舍了些小卒,做了资源置换,敛起锋芒。余家根基不稳,掏空了家底。那边不好有大动作,褚家便提出以度假村的项目盈利为补偿。让小辈联姻不是最简单的方式,却是两边商量过后最稳固的方式。
根本就没有愿不愿意一说。
褚砚摔了杯子,“不准我说实话,要我明明一肚子怨气,却还在这儿跟你们陪笑,我真做不到,我去学两天演戏,等我演技像你们一样了,我再来跟你们同桌吃饭!”
说完他就要走,褚砚母亲连忙跑过来拦,“孩子,别这么跟你爸说话啊,你吃的用的花的钱,哪一点不来自这个家,这个家谁没有牺牲?你想你爸,你再想想玉修,你就这么走了,你把这一桌人的脸放在哪儿?”
褚砚犹豫着,梗着脖子大喊:“可我真不喜欢管这管那的,我哥会管也管的好,就让他管不行吗?我也不喜欢余茵,非得把她塞给我吗?我有心上人,余茵跟我结婚不是把她往火坑里推吗?实在不行,让我哥跟他结啊!我哥没有心上人,比我适合多了!”
“褚砚!”
“褚砚!”
“褚砚!”
“褚砚!”
这同时喊出的四声里,有两声属于余父和褚勋,另两声属于余茵和褚玉修。
余茵的心跳得飞快,有一种瞒了许久的秘密被人用针挑开皮的感觉,她这一声是张皇惊惧。而褚玉修呢,那一声是十足的怒。
“余茵跟你婚事,是我们两人家共同商议的结果,你以为这是买菜吗,随你挑捡?”褚勋拍了一下桌子。
褚砚脸涨得通红,“这不就是买菜吗?你们是买家卖家,我和余茵是被你们挑捡的菜。”
“褚砚。”褚玉修出声打断,“不要因为一时情急说出难以收回的气话。”
褚砚眼圈红了,“我这到底是气话,还是憋了许久不吐不快的实话,你们心里都清楚。不信你们问问余茵,看她愿不愿意。”
“余茵比你懂事多了。”余母气到涕泗横流,“你听你说的什么话!说的什么话!”
“余茵!你愿意吗余茵,你愿意吗?”褚砚冲余茵猛喊。
余茵汗毛竖起,她抬起眼,都在看她,褚玉修目光极沉,摇了摇头,让她不要接话。
凭什么。
余茵站起,咬牙道:“我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