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喊出燕敬予三个字的时候,男人猛地抬起头看着她,好半天才别别扭扭地问了一句:“妹妹,我们是不是认识?”
他撩了下全浸着雨水的头发,一张俊朗的脸淋过雨后更加白净,“进门的时候我就发现了,你看我的眼神挺怪的,好像不是第一次见我。”
余茵以为烤冷面能唤醒燕敬予对她的记忆,没想到他完全记不起这一茬。倾诉欲如同充气的皮球,临爆炸的前一秒尾端松开了,气呼呼地泄了出来。
她咬了一口烤冷面,挺香的,“嗯,以前见过。”
“哟。”燕敬予坐直了,似笑非笑,“我怎么没印象,你叫什么?”
嗯……
余茵在心里叹了口气,别开脸。她收回这五年燕敬予没变的话,他更会撩了,感觉也更渣了。
问了两次,她都不回答。燕敬予看出她的逃避,也不恼,笑眯眯地几口吃完自己那份烤冷面,收好垃圾。
临了说了一句:“妹妹,有警惕心是好事。”他拿起伞,好声好气,“这家店别做了,今天做完找老板辞职结算工资,他房租欠了两个季度了,随时有可能连夜搬家跑路。”
说完,撑起伞柄,手指触上玻璃门冰凉的金属门把。
下一秒,手被人紧紧拉住。
刚刚还不说话装鹌鹑的人挡在他的面前,一双眼迸发出果敢的神采。他垂眼,饶有兴致地等待着她的下文。
“燕敬予。”她挡住门,“我是余茵。”
雨下得愈发大了,天黑的像一块磨不开的砚台。零星的几个学生踏着积水往南门走,从静谧的奶茶店门口路过。
燕敬予用了十分钟去消化面前这个自称“余茵”的女孩讲的故事。
——生活优渥的大小姐一觉睡醒来到了五年后,成为了受人资助的贫困孤儿,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沉默太久,余茵先按捺不住,“你信我吗?”
燕敬予抬眼看她。
她长得跟“余茵”并不像,余茵是浓颜系的第一眼美女,大气动人,身上有金钱堆里滋养出来的矜贵和傲气。而她斯文寡淡,脸小,五官也小,身材瘦弱,豆芽菜一样的弱不禁风。就这么看,没有任何相似性。
“我信。”他笑了一下,用戏谑的语气掩住正在暗涌的心境,“做奶茶的时候笨手笨脚的样子,确实很像余家大小姐。”
他轻咳一声,“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你没去找路饶?”
“找了,他不信是我。”余茵平静道。
燕敬予挑眉:“不信?”
“他写了一本书,书里事无巨细地写了我跟他的全部过往。大概把我当成了有幻想症的神经病,不留情面地把我赶下了车。”
想起下午的事,余茵也有些无奈。
她说这话时没带任何情绪,燕敬予却笑得前仰后合,“有幸拜读过。”
“……嗯。”
说完这话,两人陡然陷入安静的气氛。密集的雨声中,余茵是不知道该说什么,而燕敬予是为什么,她不知情。
他时不时看她一眼,又看一眼外头的雨,嘴角的笑意慢慢减淡,直到没有。
“那会儿网上全是你的消息。”燕敬予从口袋里摸出烟盒,“闭上眼睁开眼,全是你消失的消息。介意吗?”
余茵摇头,他才从口袋里摸出zippo,走到门口拉开个缝儿,抬手挡风,熟练地点燃,深深吸了一口,等呼出一口烟雾,“他找了所有跟你有关系的人,一个个问。有个哥们儿嘴贱,让他别找了,这么久没影儿,肯定是出意外了。就意外这两个字——他红了眼,差点把人打残。”
燕敬予被烟熏的眯了眯眼,“当然,我也揍过两个。”
余茵嘴唇噙动,想说点什么,他已经调整好表情熄了烟,“走吧,今晚上肯定没生意了。”
余茵看着他:“去哪儿?”
“你住的惯寝室吗?”燕敬予扬起不正经的笑,“教师公寓我有套房子,重新装修不久,还没入住,你住正好。”
“不用,我在学校里头住挺好的,很方便。”
燕敬予看她:“确定?”他印象里余茵是个豌豆公主,寝室那么硬的床板,能睡好吗?
余茵坚持:“确定。”
燕敬予妥协,“手机给我,加个好友。”
余茵拿出手机,快速地加了他的好友。
男人在屏幕上点了几下,发来一个地址和一串数字,“密码锁,输密码进去就行,我工作的地方在商业区那边,不住这儿,空着也是空着。”
余茵感谢他,心里也没忘记任务:“你能帮我联系一下路饶吗?我打他的号码,因为是陌生号码,一直限制呼叫。”
燕敬予幽幽看她一眼,牵了牵嘴角,极其敷衍:“不能。”
“为什么?”
“我不想。”
一句话把余茵所有的话都堵了回去。
她瞪着燕敬予,不吭声了。
“你记得不记得五年前最后一次见面我跟你说了什么。”他问,又笑笑自答,“肯定记得,你不是睡了一觉就来到五年后了吗?那对你来说也就前几天的事吧。”
余茵敷衍地“唔”了一声,含混过去。
“利用我两次了,”燕敬予意有所指,“不能再利用我第三次吧?事不过三。”
余茵哑口无言。
她是忘了,除了任务,这个世界还有欠下来的债。
“走吧,送你回宿舍。”燕敬予拍拍她的背,催促她锁门。
五年,渝州大学的变化并不大。
多了两条校车路线,扩建了一个网球场,女寝门口那家水果店倒闭,变成了一家蛋糕店。
燕敬予说起当年她未能参加的迎新晚会,“再找人排也来不及了,我干脆也退出了。”
他轻描淡写,只字不提他也疯了一样地在找她,根本无心参加活动。
余茵笑了下,伸手把他向她倾斜的雨伞扶正,调侃道:“对不起啦,让你少了一个出风头的机会。”
他的眉眼弯起来,“那舞你还会跳吗?”
这个时候当然不能说不会,毕竟是“前几天发生的事”。
她说:“记得。”
燕敬予打了个响指,“那下次,等天气好点。”
余茵松了口气,指了指近在咫尺的女生宿舍楼,“走了。”
“有事给我发消息。”
“好。”
“没钱也可以说。”
“……好。”
“能帮的我都会帮。”
“嗯。”
“找路饶的话,试试打你自己以前的电话。”他握着伞柄在台阶下看她,“就能找到他。”
余茵看着他:“谢谢。”
“不客气,这次是要支付报酬的,所以不算利用。”
燕敬予话音未落,伸手虚虚抱了她一下,这是个不亲密的拥抱,除了胳膊和肩膀,没有任何多余的接触。他的动作小心翼翼,像在拥抱不知道何时就要消散的气泡。
余茵轻轻挣了一下,他就放开了手,退后时说:“真好……是真的。”
余茵不动了。
不远处的岔路口,一身黑衣的男人隐匿在木棉树影之中。
他浑身湿漉漉的,站了许久,经历了一场完整的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