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媛醒了,但她不想睁眼。
因为她知道身边有人在。
直到那人用潮湿的手掌覆上她的额头,试图丈量她的体温。一股由心而生的恶心让她装不下去,猛地起身向床边吐了起来。
“呕!”
在寂静的夜里,呕吐的声音响亮得让人极度难堪。
吐了几口根本吐不出东西,顾媛满嘴酸水虚弱地抬起身。,一个软垫已经抵在她的腰后,帮助她靠在床头。
她的鼻子也酸了。
萧凯言看着她,只敢动手不敢开口。让她无比难受的罪魁祸首正是自己,这让他备受煎熬像被钉在十字架上火烤的罪人一样难受。
是她的宿舍。房间里只点了一盏台灯,昏黄中她从手掌下不经意的侧眼瞧他,一眼就瞧出了他的憔悴和愧疚。
孽缘啊!
够了……
“我们不要再见面了。”她沙哑着嗓子说,“不然我会杀了你……”
“那你就杀了我吧。”他同样声音沙哑,毫无犹豫地回她,“我愿意死在你的手里。”
顾媛瞪着他。不似从前玩闹中,亲热中嗔怪的瞪视。是冷漠的,愤恨地瞪。
萧凯言神色黯淡愧疚,眼睛布满血色。但他不怕顾媛瞪他,审视他,因为他对她说的每句话是真心话。
如果可以,他愿意抛出心脏来证明。
“萧凯言,我父母的两条人命……他们死了,我不可能替他们原谅任何人,永远不会……我看到你都觉得恶心,你看不到吗?如果还有良心的话,就永远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一句话说得顾媛涕泪横流,她也想更坚强决绝的,可控制不住的愧疚和厌恶让她眼泪失禁。
她恨啊,她好恨啊!
如果他们之间从未有过什么,她现在就会毫不犹豫拿刀挥向他,挥向他的父母……可她做不到。
她更恨自己,软弱无能,背叛了父母。
顾媛哭得痛苦,眼泪就像撒在他心上的一把把盐,疼得他心口一阵阵紧缩。
“……”萧凯言面色灰暗,踉跄地,默默地退出了房间。
他理解顾媛。
当他被她指控时,胸口的愧疚和罪恶感几乎压得他喘不上气来,唯有大口喘气或是大力捶打着胸口才能缓解。
他尚且如此。失去父母的顾媛肯定比他难受百倍千倍。
他不想让她如此痛苦,所以选择退出了房间。或许,他也撑不住太过巨大的愧疚。
萧凯言在门口靠着墙站着,呆愣地看着月光打在楼道的地板上。他没有地方可去,也不想离开顾媛。
他愣着神,尚且没有想好下一步刚怎么办,顾媛的宿舍里突然传出啪啪两声脆响。
夜深人静,声音也要足够响亮才会被门外的他听到。
萧凯言心里一紧转身推开房门,只看到月光下顾媛将自己的脸蛋已经扇红。
就像他需要猛砸胸口才能缓解罪恶感一般,顾媛也无法原谅自己。尽管是在不知情的情况,她已然和害死父母的凶手有了太多的牵扯。
他三两步跨着长腿爬上她的床,紧紧抓住她的手阻止她伤害自己的行为。
“顾媛你干嘛!”
顾媛顶着自虐后的小脸,低着头无比孤独又无助。
一夕之间,她所有的欢愉和信任都崩塌了。
该死!萧凯言被她的笑颜治愈,却又害她失去笑脸。
他又气又恨,情急之下他举起顾媛的小手啪啪啪地打在自己的脸上——如果这样能让她心里痛快一些。
顾媛一时不察让他挨了两下,反应过来说什么也不让他再打下去。
互相牵制的一瞬间,两人都更明白了彼此的情谊,也更清晰地看到眼前不可跨越的鸿沟。
执手,相看,泪眼。
萧凯言最后能为她做的就是——不让她看到自己这张脸。
看到顾媛张嘴启唇,他抢在前面说道:“只要你不再伤害自己,我现在就走。”
“……嗯。”
她毫不犹豫地同意。
两个人的眼中都有着太多的情绪,若不是父母之仇横在中间,他们能说的话能做事还有太多太多。
现在只有死局。
恋恋不舍地放开她的手,忍不住轻轻摩擦,天知道这是不是最后一次碰触。
“任何时候,你不要伤害自己,我给你打,我的命也给你……”
顾媛抽回自己的小手,捏着被子浑身颤抖,没有抬头去看他。
面对她的颤抖,他多想将她揽入怀中,像从前那样一遍遍地告诉她:没关系的,有我在。
萧凯言苦笑了一下,现在他的存在就是对她最大的伤害。
他跌下床,蹒跚地走出房间给她关上了门。然后在楼道里颓然坐下,将脸埋在手臂中不知是在思考还是休息。
睡过一觉后,会不会一切重置?
没有血海深仇,没有你死我活,没有再也不见……醒来他们躺在一个被窝里,互相依偎,带着戒指的双手交叠亲密……可以嘛?可以对他们仁慈一点嘛!
清冷的月光笼在他的身上,让他像退了颜色的雕塑一样失去了生命力。
宿舍里安静了很久,没有再发出奇怪的响声,直到屋里亮起了灯。
萧凯言看着门缝里透出来刺眼的灯光,听着房间里收拾行李的声音,心里一点一点疼到麻木。
不知过了多久,夜都不再那么黑了,房门突然打开。
顾媛拉着行李箱正要走出来,就看到穿得不多的萧凯言坐在冰冷的楼道地板上。
四目相对,她呆愣了一下之后,没说什么拉起行李就走。
“我送你。”他拉住她的行李,从地上踉跄地站了起来。
黑灯瞎火,荒郊野外,他不能让她自己离开。
顾媛抢了几次抢不回来,放弃挣扎,拖着行李和萧凯言一起往前走。只是她没有往楼梯走而是走到了公共洗漱区。萧凯言以为她要去厕所,赶紧松开了手。
她也不管他,径自走到水池边打开了行李箱。行李箱中都是些书籍和文件,满满一箱怪不得那么沉。
她将书放到水池中又将文件放在书籍上面,然后用打火机点燃手里的文件扔到池子里面。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萧凯言拧开水龙头用橡胶水管将水冲进了池子之中。
顾媛计划落空立刻皱眉瞪了过去。
那一眼颇有往日的生机。
萧凯言还没来及开心,她又变回了冷漠空洞的表情。让他的心也随之掉落。
顾媛没有理会他,打湿的书籍燃不起来,再收拾起来还要浪费她的时间——她没有时间了。
东西太多了,她带不走。而且这些东西她更是绝对不会再用了。
本想着就这样烧了吧,烧个清净。
没想到被他捣了乱。
所以她只好拉着空箱子回到了房间。
确认她回去之后萧凯言又回到了洗漱间,将池子里泡着的书籍全都抢救出来。
《失眠,一本就够了!》《你不是病,你是压力太大啦!》《失眠心理学》……
将泡在水里的书一本本拿出来,几乎都是当时顾媛为了他去学习的书。有专业的书籍也有网上炒作的书。
抢救着书籍,他的指尖冷到发青。
天蒙蒙亮时顾媛再次拉住行李走出房间。萧凯言一直等在门口,仍抢着拿过她的行李送她下楼。
两人走下楼,走过操场。
顾媛将所有衣服都塞进箱子里,塞不下地扔了,扔不掉地穿上。
清晨的寒风吹来,只有萧凯言一个人冷得发抖。
但他却笑了:“上次从出租车上抢了一件皮衣,还想着你会找我要,没想到你忘到脑后去了。”
一直冷着脸带着口罩看不到表情的顾媛发出一声呜咽,又赶紧捂住了嘴。一句话也没说,对话也就没能进行下去。
这比天气还要冷。
直到远远地看到了顾媛叫的车停在学校门口打着灯。她抢回自己的行李,一个人走向校门口。
萧凯言跟在她的后面,远远地跟着。
敲打过司机,照下车牌,帮顾媛放进行李,他悲哀地目送她离开。
他说再见时,顾媛没有回她。
是再也不见,而不是希望再次相见。
无法回应的告别。
车子刚走,他的司机就从传达室里走出来。刚才凌晨时萧总裁已经打电话将他叫醒。
“跟上那辆看,随时向我汇报。”萧凯言眼睛自始至终没有离开顾媛的车子,“……注意安全驾驶。”
“好嘞好嘞。”司机点头答应赶紧上了车去追顾媛。
没一会顾媛车子的司机就发现有车子跟着他,还是刚才学校门口那辆。他打了个哈欠,看了一眼时间才刚到5点。
真能折腾。
想起刚才那男人婆婆妈妈的举动,他忍不住调侃:“呦,你老公还挺关心你,我看他依依不舍的。”
顾媛没有回话。她咬着食指的关节看向车窗外面,泪眼模糊。
再也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