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春华三十岁那年发生了很多事。
自从金融帮助二华渡过难关,他总时不时地出现在春华身边,甚至于逢年过节都带着大包小包上门拜访。
村里人爱看热闹,那锃光瓦亮的小汽车吸引了不少目光。
他亲和有礼,做事有分寸,在长辈面前没有半步逾越。
只不过每次送她到家,金融便换了张嘴脸。
他斜靠在门框上,一手扒着门,一手抵着框,眼底一片晦暗,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马上要溢出。
“让我进去坐一会儿呗……”
“今天不行,下次吧。”
春华没有松开手,但是潮湿的眼眸和松软的语气并不意味着拒绝。
“为什么要下次?”
“项目正在关键时刻,不想分心。”
金融顿了几秒,似乎在和心里的小人做斗争,最后叹了口气败下来。
这就是他喜欢的梁春华啊!
“我明天就去把你们的设计院买下来,好不好?”他赌气。
“别说胡话,最多半个月就结束了。”
春华笑着把他推出去,轻轻关上门,留下金融独自在略略昏暗的走廊口手舞足蹈,大跳霹雳舞。
“哦呦,年纪轻轻穿得也蛮好,噶晓得个人有神经病嘞!”
路过的好婆被吓得心脏怦怦跳,感叹这世道不正常的人真多。
金融把这嫌弃也当了赞美,高高兴兴三步并作两步下楼去。
谁知道这一走,竟又耽搁了五年。
春华所说的项目,也是金融妈妈的手笔之一。后面,她借着项目之由打压春华,手段之狠厉,毫不留情,等整个设计院哀嚎一片的时候便私下约见她。
她只有一个条件,只要春华答应不和金融在一起,便放过设计院,以后也会有源源不断的项目。
春华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项目又延了半个月,前后整整一个月的闭关,设计方案终于顺利落地。
最后一个通宵的早上,阳光起得特别早,春华在卫生间洗了把脸,简单收拾一下便敲开院长的门,交了辞职信。
“春华,你真要走?”老院长昨晚也陪着他们,往日炯炯有神的眼睛此时很显疲惫。
“嗯。”
“华融集团昨天召开记者招待会,金融和港建公司的大小姐订婚了……”
“什么?”
春华恍恍惚惚间似乎没听清楚,白天黑夜连轴转的辛苦已经让她憔悴不堪,从凌晨开始两个耳朵便响起了尖锐的蝉鸣声,此时噪声更是到达了顶峰。
“春华、春华!”不知道什么时候钟文进来了,扬手在春华眼前晃晃。
无法聚焦的眼神终于抓住了光点,春华回过神来。
“春华,这个我先收着,这段时间你辛苦了,我给你放一周假,好好休息,其他的事以后再说。”
“你真要辞职?”钟文很惊讶,一路跟着春华出来,硬要把她送回家。
整个设计院都知道钟文在追求春华,却只有老院长知道快夭折的项目为什么能起死回生。
“想什么呢?”金融打断春华的回忆,“从上车就没说过一句话,是不是怪我打断了你和我妈的美好谈话?”
春华白他一眼,这样的谈话六年前一次,现在又一次。
谈的是同一个话题,却奔着两个完全不同的结果。
“她还是喜欢在项目遇到难题的时候找我聊天,”春华露出一个苦笑,“都这么多年了,她儿子都变成一条老腊肉了。”
“老腊肉没人要,所以得求你收留啊!要不这就送你回去,我给你炖一锅腊肉腌笃鲜?”
人家煮腌笃鲜用鲜肉,他用腊肉,也不怕熏得慌。
“你管这叫‘求’?”
“算吧,她一辈子没求过人。”
金融一手握着方向盘,一只手鬼鬼祟祟伸向副驾驶,瞅准时机一把攥住春华的手。
嘴角的笑意藏不住,从车窗的缝隙一点点往外漏。
“我还在上班时间,”春华用另一只手指了指左前方,“那边才是设计院的方向。”
“翘班吧,钉子户的事情我会解决的,方案不改了,我给你放假。”
嘴上是这么说,车子却拐向设计院的方向。
春华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路口的红灯亮起,车缓缓停下,金融侧过头看着她,平静而成熟,很庆幸从她的十六岁走过来。
每当这个时候,他心里总会泛起一点点苦涩,相识在她最美好的年华,却错过了整整二十年。
刻意想忘却忘不了。
是过错,是误会,是阴差阳错?
是警告。
鬼知道他有多害怕再一次弄丢梁春华。
后面响起滴滴的催促声,车子再次启动,缓慢而平稳,原本还有十五分钟便能到,生生走了三十分钟。
“你别下来,我自己进去。”春华见他要下车,忙开口阻止。
“我不下去怎么震慑你们设计院的小年轻别肖想我老婆?”
“谁是你老婆?再说小年轻都叫我阿姨了,你别出来丢人现眼。”春华嘭地一声干脆利落关上门。
“丢人现眼?”金融把前面的挡板翻下来仔细端详着自己的脸。
比年轻的时候多几条皱纹,脸部轮廓更加分明,眼神不似当年那般清澈,多年商海打拼,心机和城府自不必说。
心里暗暗得意,还好,还能配得上她。
刚准备启动离开,突然发现春华小跑着从院里出来,一溜烟坐上副驾驶。
“快送我回乡下,我爸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