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凝做梦也没有想到会有这一天。
大批的官兵将佟家大宅围了个水泄不通,不容许任何人进出。
佟家上下包括佟老爷在内都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不分身份高低贵贱,所有人整整齐齐的跪在花园中,听候着发落。
佟老夫人与佟凝跪在一处,紧紧拉着佟凝的手,身体止不住的颤抖。
身着官服的朝臣拉开前摆,昂首阔步的经过佟家花园,缓步停在众人面前,清了清嗓子。
佟凝听着那些晦涩难懂的名词,满脸困惑的看向自己的爹娘。
佟老爷的头随着一条条罪状越垂越低,直至最后重重的磕在地上。
不知是谁在小声啜泣,悲伤与恐慌瞬间在人群中传递。
佟家的侍女们接连发出低低的哭声。
风吹干侍女们脸上的泪滴,呼啸过后,留下一片死寂。
佟凝反握住佟老夫人的手,想要让她停止颤抖。她的双腿跪的发麻,她微微挪动着小腿,想要让自己不那么难受。
宣读罪状的官员清点着佟家的人数,从上到下,从老到幼。
佟老爷将头扣在地上,沉默的听着一切。
佟老夫人跪着向前几步,狠狠的捶着佟老爷的胳膊,哭着求他想想办法。
满门抄斩,抄家灭门。
佟凝听着那几个字,终于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她要死了。
被点到名字的人越来越多,恐慌也逐渐升级。
有的人想要逃跑,他一个骨碌爬起身来,向着人少的地方跑去,消失在拐角。
点名依旧在继续。
远处传来恐怖的惨叫,不一会,方才逃跑那人再次回到了院中,不过是仅以头颅的方式。
人群中传出刺耳的尖叫,侍女害怕至极乃至忘记了眼前的案例。
当尸体的数量增加时,院内众人停下了窃窃私语,他们面如死灰,等待着死亡的来临。
最后一个人的名字被报完,头戴官帽的官员冷眼扫过院内的一大批人,无声宣判着这群人的死亡。
佟凝仍旧处在震惊之中,她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一切,她上午还是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不过是吃过了午饭,等待她的便成了黑色的死亡。
佟凝望向身侧的董文卿,她想问董文卿,事情为何会变成这样。
董文卿跪的端正,垂眸静思不语。
恍惚之间,佟凝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没有叫你的名字。”
佟凝说完,仿佛又不确定一般,再次想了一遍,确信道:“没有你的名字。”
董文卿斜眼睨向佟凝,而后嘴角上扬,提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在佟凝的注视下,董文卿从地上站起,拍了拍身上的灰,若无其事的穿过跪着的众人,走到人群的最前端。
佟凝从没见董文卿对她这么笑过,她目光锁在董文卿身上,眼中满是不解。
众目睽睽之下,方才高高在上对众人颐指气使的官员,向着董文卿微躬行礼,用着敬语。
佟老夫人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她颤抖的抬起手,指着董文卿,气得失语:“你,是你,你……”
说罢,佟老夫人竟气得昏厥过去。
佟老爷懊悔的锤着胸口,他质问董文卿:“佟家待你不薄,你为何要如此恩将仇报?”
董文卿向着佟老爷轻轻一笑,而后笑容渐渐散去,眼中满是漠然冰冷。
佟凝被人带走时,恶狠狠的瞪着董文卿,口中说着怨毒可怕的话,直到看不见人影。
街头巷尾都在议论这件事,风声甚至悄悄传出了尧东,传遍了大江南北。
没人知道董文卿为何要做出这样众叛亲离的举动,甚至他的母亲。
董文卿在自家的院子里跪了一天一夜。
董母手持佛珠,口诵佛经,祈求上天能宽恕他的儿子。
佟家上下,近百余口,皆沦为阶下囚,等待秋后问斩。
董家的门上被用炭笔画上了咒字,院墙也被人涂画的不成样子。
有人向董家院子里丢石头,甚至有人向董文卿寄来满是仇恨怨毒的恐吓信。
从董文卿跪下开始,董母便开始诵经。滴水未进的她,此刻已经口干舌燥嘴唇干裂。
母亲摔倒的声音惊到了跪在屋外的董文卿。
董文卿慌忙从地上站起,冲向屋内查看母亲的情况。
人总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兴许是积压太久的病症,亦或许是气急攻心的情绪,董母的身体状况急转直下。
原先一直跟着董文卿的小书童,迫于家中的压力不得不与董家断绝往来。
照顾母亲的饮食起居,成了董文卿日常的一部分。
被人唾弃的日子并不好受。
董文卿却似乎从不在意这些,他在佟家时题诗作画,换在董家依旧如此。
从集市经过,不知何处飞出的鸡蛋,砸在了董文卿头上。
破碎的蛋壳混杂着蛋液在董文卿的脸上流淌。
周边是放肆的嘲笑,漫天的辱骂。
董文卿抬起袖子,刚擦去脸上的蛋液,下一枚鸡蛋又砸了过来。
滑稽可笑的样子让周围的笑声更为狂妄。
董文卿目光平静的望向前方,他不再试图擦去身上的脏污,而是旁若无人的继续向前。
回到董家,董文卿将大门锁上,来到井边,提起一桶清水。
当董文卿再次抬起脸时,院中多了一个人。
清水顺着董文卿的下巴滴到衣服上,董文卿连忙用袖子擦了擦脸。
“让夫人见笑了。”
梅辞问董文卿,这样的日子是否快乐。
“成大事者,何惜当下。”
风吹动梅辞鬓边的碎发,她看着眼前的董文卿,沉声低语:“你不像他。”
董文卿笑了,他坐在井边,目光亲和。
“我不是你记忆中的人,你早该知道,又为何要纠缠一路,不肯离去。”
闻言,梅辞轻轻垂眼,她轻声说,她叫梅辞。
董文卿没有回答,他仰着头看着深远的天空。
他是她的执,不论哪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