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世事如梦,赵璎珞如今日子过得红火,提及当年的灰暗惨淡,语气少了几分愤懑,仿佛是在讲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
至少刚开始是这样的。
赵璎珞并非生来就是独生女,先有兄长后有弟弟。命运弄人,兄弟们一个个都没立住,只活了她一个。到最后,就是父女俩相依为命。
似他们这等士族旁支,几代不曾出仕,又不曾有产业经营,全靠祖宗留下的基业维持。即便如此,相较于那些平头百姓,生活依然算是宽裕。
赵璎珞从前的生活,虽称不上锦衣玉食,也算是衣食无忧,但也仅仅只是如此。
妻儿先后撒手人寰,同样带走的还有赵父的心气。从此后浑浑噩噩,过一日算一日。
对膝下唯一的女儿赵璎珞,大体说来不过四个字——随便养养。
给她衣穿给她饭吃,至于其他更多的,那便不是他所关心的了。
赵璎珞诗书不精,家传的鞭法练得寻常,普通女子安身立命的庖厨女红,都只能硬着头皮说一句马马虎虎。
孩子不懂事也就罢了,难道大人也不懂吗?难道不知道这些技艺本事对她将来有莫大的好处吗?
直到近两年,赵璎珞才逐渐明白,以自家的条件,她的的确确是被“亏待”了。
时下女子的出路大多依赖于婚姻,以赵璎珞的条件,在同阶层的婚姻市场上,是最次的选择。
褚家远走长安,多年音信全无,就该早做准备,是继续履行婚约还是断了这门亲事。赵父却无动于衷,直到连褚家在本地的至亲都搬走了,依旧毫无动作。
他也不替女儿另外相看婚事,就这么一直拖着,拖到了赵璎珞十五六岁的年纪。
如果赵父希望女儿高嫁,作为将来的养老保障,那就该从小好生培养。
若是寻常嫁娶,赵璎珞没有同胞的兄弟,也应该及早过继一个孩子养在膝下,从小培养感情。
甚至退一万步说,想要招赘,那就该让赵璎珞有顶门立户的本事。
可惜,赵璎珞从未接收到类似的承诺或者暗示。
她的生活只有一日三餐和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简简单单、平平常常。
如同一潭死水,日复一日地重复着。
如果日子继续这样过下去,再往后拖上两三年,赵璎珞的婚姻问题摆在明面上,或许她会得到一个仓促寻来的夫婿或者赘婿。
无论如何,都算是有“靠”了!
可惜没有如果,命运并没有给她这样的机会。
赵父仓促离世,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安排。赵璎珞失去了唯一的亲人,也失去了所有的依靠,从人间跌入地狱。
赵璎珞来长安,遇到了祝明月等人,结识顾盼儿,逐渐明白了女子应该如何在这个世间行走……当她读《战国策》中那一句,“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时,才恍然明白一个惨烈无比的事实,原来她的父亲,她唯一的亲人,或许并没有那么“疼爱”她。
若是赵父复生,赵璎珞只想不顾一切地质问他一句,你知不知道,你走以后,我会过得很苦?你为什么不替我多谋划几分?是觉得我不重要、不中用,还是靠不住?
可惜,斯人已逝,赵璎珞永远也得不到答案,只能被困在一个名为“父母与爱”的无解难题中,无法自拔。
如今的赵璎珞,已经学会了如何安身立命。她给自己打首饰、置办产业,闲暇时读书做女红,和姐妹们一起玩耍……仿佛是要将自己重新好好地“养”上一回。
就因为赵父的忽视和不作为,赵璎珞赔进去十几年,甚至差点付出一生的代价。
赵父去世后,按照血缘亲疏,族中从堂伯家中择了一个儿子过继到赵父名下,延续这一脉的香火。赵家的家产,也自然而然地落入了这位堂伯的手中。
说到这里,赵璎珞的情绪逐渐失控,声音中夹杂着难以掩饰的愤懑与不甘,嗤笑道:“我一直都没想明白,只是摔了盆、打了幡,我家的屋舍田宅就顺理成章地归他人了。”
“胯下多二两肉,就那么金贵吗?”
更令人心寒的事,那位过继来的堂兄弟,连口都没改!
所以,赵璎珞不仅有亡故的亲兄弟,还有一位名义上的嗣兄弟。
对于这样的风俗,祝明月和林婉婉嗤之以鼻。这就是赤裸裸的吃绝户,竟然还要冠冕堂皇地以规矩之名来掩饰。
祝明月冷静地分析道:“虽然家产被其他人继承,但你应该还有一份嫁妆。”
按照规矩,在室女的嫁妆份额不能动,但赵璎珞来长安后,除了一路的旅资花费,到后来连客店住宿的钱帛都给不出来。
以赵家的家境来看,她的嫁妆绝对不可能如此寒酸。
赵璎珞冷笑一声,“是啊,我还有嫁妆呢!”
不光赵璎珞的家产归了堂伯一家,连她的人都到了堂伯家里。
说来不过是添双筷子的事,何况赵璎珞热孝之中,只能茹素,更吃不了多少。
即便如此,还是碍了人的眼。
这边赵父刚下葬,那边堂伯就以家计艰难为由,替赵璎珞张罗了一门婚事,逼她百日内出嫁。
赵璎珞眉梢眼角尽是嘲讽,“对方成熟稳重,家中良田百亩,进门就能当家做主。”
林婉婉质疑道:“当真有那么好?”
这种好事堂伯自己就上了,哪能轮得上赵璎珞!
赵璎珞一时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迟疑一瞬,缓缓开口,“孙子同我差不多大。”
是成熟稳重,没错啊!熟得都快入土了!
赵璎珞不是颜控,但她也不瞎啊!
杜乔还在顾虑事不过三,殊不知,赵璎珞身上系的婚约,早就有三份了。
林婉婉口水差点喷出来,“你这算正妻还是小妾,第几任啊?”
赵璎珞的神情冷漠至极,“自然是正妻,第三还是第四,我也分不清楚。”
她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人决定了命运,甚至连婚书都没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