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商序问完,耐心等她回答。
晚风动人,红霞漫天,明日一定十分晴朗。
周璟抬手再次拢住被风吹乱的发,抿了抿唇。
“不想讲?”
“那算了。”
人都有秘密,他不愿意强求,总有一天她会愿意讲。
“没有。”周璟说:“只是……不知道怎么描述……”
当时挥之不去的梦魇,在醒来许久后变成了一种难以回想的感觉。
十几年过去,她已不知道那是现实,还是……只是梦魇编织成的似真情节。
毕竟不是所有人能将十岁前的所有事都记得清晰。
“那就等你想讲的时候,再同我说。”食指伸向口袋,要摸烟盒,但摸了空。池商序才想起,刚刚最后一支已交给垃圾桶。
纸烟被风吹得打着旋,周璟沉默片刻,开口:“你有没有听薄景明讲过他小时候的事?”
池商序本已转身要回别墅,听见她的话,又停步在原地,陪她吹一会晚风:“听过一些。”
他十一岁被绑架走失,时隔一年半后才在嘉屿市福利院被寻回。没人知道在这期间发生了什么,消息被压得很紧,只有关系好的那几家知道他回家后性情大变。
本来是潇洒恣意的小小少年,面容俊朗,虽是薄家最小的儿子,却最有继承人的气质。
回来时,额角多了一道伤疤,被潦草地包扎缝合过,依稀可窥见曾经深可见骨的伤痕。性格也越来越阴沉。
“他做了十几年心理治疗,都不见起色。”周璟呼一口气:“所以有时候我想,某些问题是不是就不要深究比较好?”
“毕竟我可能没有他那么曲折的经历。”
失踪后两月余才被送到福利院安置,他中间又经历了什么?
周璟只记得他刚来时凶恶得像一匹小野兽,与福利院其他孩子抢饭,抢占地盘,枕头下塞一把不知是什么动物骨头磨成的小刀。
午夜梦醒,林阿姨给他盖被,他用骨刀刺伤了她的手臂。
“可能没有。”池商序重复她话中几个字,语气很淡地问:“你没有想过寻自己的亲生父母?”
他话讲得直白,又补一句来缓和:“福利院的小孩都有来处,或者是父母遗弃,或是被安置,你不记得自己从哪来么?”
周璟摇头:“我不记得。”
“既然不记得,就不算是‘可能没有’。”池商序说。
再早的记忆像打碎的玻璃片,无法拼凑。哪些是困扰她的梦境,哪些是真的现实,她分不清。
梦里的那个小少年有些像薄景明,他们有一样都在左额角的伤疤,有同样一双琥珀色眼瞳。
但她问过薄景明,他不记得她。
最后一丝线索也断了。
暮色时分,池商序缓缓转手上的指环,似是在思索,又说:“温家收养你那年,他叫薄夫人来福利院接你。”
“你不肯走,为什么?”
力水山别墅比池家老宅小许多,佣人也少,但屋内灯火通明,她听见江姨在和阿均说话,大门打开一丝缝隙,中餐特有的香气飘散出来。
并不似港岛池家冷清。
而池商序刚带她从那里回来,耐心站在门前要她讲自己的故事,讲她心里最害怕的事。
他或许是要向前一步,但被警戒线拦在心门外。
周璟有些生硬地切转话题:“池生,江姨等很久了。”
像是用这种方法告诉他——过去的事没必要再问也没必要提,她不需要更深层的帮助,也不需要任何人走近她内心。
十个亿的合同还在,老板会对合同工嘘寒问暖、满怀关切吗?
那太怪了。
池商序不语,转身先走。灯光将他颀长身影投在门口青砖地上,被棱块砖格切割,周璟踩着他影子走进屋内,一抬头,对上江姨笑意盈盈的脸。
“周小姐,冷不冷?”
去过一次港岛,这里的佣人对她也越发客气,好像终于意识到她不仅仅是与池商序露水情缘的“池董的女人”,而是他格外中意、能带回池家的女人。
中意,钟意,一字之差,天差地别。
“我不冷。”周璟抬起手,扯了扯身上毛衣:“你看,我穿得很厚,不用担心。”
“虽然是春天啦,但嘉屿的晚上还是很凉,比不得香港温暖。”江姨边转头边讲话,周璟在鞋柜旁换好鞋,很歉意地叫住往餐厅走的江姨:“江姨,我今天在路上吃了太多,晚饭吃不下了……”
“哎呀!”江姨有些为难了:“先生不吃,周小姐也不吃,我煮了好多……”
“煮了好多什么?”
她又开始掰手指:“山药老鸭汤、海参炖乳鸽……”
\\\"?\\\"周璟意识到不对。
为何又是海参炖乳鸽?
江姨还在念:“你想吃,我还可以再煮甲鱼枸杞汤、清汤猪腰、双鞭壮……”
周璟万分头痛:“等一下!”
甲鱼枸杞还可以理解,猪腰和那个壮……
该不会是壮阳汤?
谁喝?池商序吗?喝来做什么?
江姨眼巴巴看她,她抿抿唇,毅然决然朝门口喊:“阿均,你快来,池生有事叫你!”
他果然三两步过来,问她:“周小姐,什么事?”
她笑了笑,然后闪开,叫他一人面对江阿姨,语气毫无歉疚地给池商序头上盖帽子:“池生心疼你工作辛苦,特意叫江姨炖汤给你喝。”
“?”
不论谁喝,总比放在厨房凉透后倒掉好,江姨眼前一亮,挡住阿均去路:“阿均先生,我煮了山药老鸭汤、海参炖乳鸽……”
阿均回头,周璟飞快远去上楼的背影似乎带着一丝雀跃,直奔四楼书房。他开口,声音却被江阿姨的碎碎念淹没。
“你想吃,我还可以再煮甲鱼枸杞汤、清汤猪腰、双鞭壮……”
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