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店的装修是复古双层小洋房,旋梯连接上下两层,拐角放置着两张做旧的小柜。
桌上的花瓶里插两只新鲜滴水的大滨菊,重瓣棣棠花作点缀,清淡的白和嫩黄在凌卓眼里划上明丽却紧绷的一道色彩。
过去的半小时里,他看着穿咖啡店围裙的工作人员端着café viennois和烤布蕾走过去。他右手边那一桌,男人已将浓缩喝到第三杯。
迎客风铃响了又停,都不是他要等的人。
在各种苦的、甜到发腻的咖啡店特有气味彻底将鼻腔灌满时,迎客风铃响起,他抿了一口彻底凉掉的卡布奇诺。
差点被苦香的液体呛红了眼。
在他视线的尽头,一抹身影划破巴黎下午耀眼的日光,清透的水绿色穿透一切深刻地印上他的视网膜。
她抬手收了遮阳伞,与探出头的咖啡师低声交谈。
幸亏她花了两分钟的时间沟通自己想喝的饮品,才让凌卓勉强整理了一下自己紧张的神态。
女人在他对面落座,遮阳伞放在中间的空位,随手拨了一下散开的长发:“抱歉,让你久等。”
“没关系,我下午没什么安排。”凌卓说道,放在桌上的手指紧了紧。
周璟点了点头,撑着下巴看他:“什么时候回意大利?你们应该早就开学了吧?”
“啊?”没想到她开口是这句话,凌卓愣了愣,然后才哭笑不得地点了点头:“是,我请假出来的。”
“课程没关系?”
“说过了呀……”眼神还是不自觉地带了些失落,他轻咳了一声:“在实习,顺便去北欧玩了一下。”
事实上是,国外大学课业也繁重,他被压得没办法想要放松一下,于是被凌舒拖着去北欧看极光。
那些日子不顺心,连天气也和他们开玩笑一样,七日的北欧团游,还以为看不到极光就要无功而返。
同行的人有因为失望而早早离开了的,但他却在天气放晴的那一天,遇到周璟,也看到了极光。
彼时在她身侧的男人不知去了哪,只剩她一人回了巴黎,似是要常住。
于是本已被压下的念头又开始翻涌。
“别紧张。”周璟笑了笑:“没有盘问你的意思,只是我平时做tA(teacher Assistant,助教)习惯了,有时候会突然‘发作’。”
“尤其是你和外面那些……小朋友,让我突然忘记自己的角色。”
凌卓本来闪亮的眸子变得有些暗淡,知道她话语中含义是——他和那些高中生在她眼里并无不同,全是“小朋友”。
或许她做tA时会对他这样的学生严厉要求,或许她在与凌舒交朋友时会因为年龄相仿也同样将他当作“弟弟”。
只是不可能,不可能像那个男人一样得到能与她并肩的机会。
青年的热情仿佛被暴雨淋熄,她的咖啡也刚好端上桌。周璟沉默着给咖啡加了两包糖,搅动咖啡勺,然后开口:“凌卓?”
“嗯……”
怕她真说出什么“我只把你当弟弟”这样的话。
但抿了一口咖啡之后,她也只是说:“我与池先生刚刚分手不久,很长时间都不会有恋爱打算。”
话未讲完,末端还留了个上扬的语调,凌卓已迫不及待皱眉发问:“为何?”
他还没有直说,既然那人不会随着你意愿来巴黎发展,就证明或许你与他之间未来再无交合,那为何不愿尝试?
走出来要多久?一个月、两个月?半年、一年?
他还年轻,也等得起。
“为何……”周璟念着这两个字,手里的动作停了,咖啡勺碰撞杯口,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你真的想听?”
“想。”
她手微抬,指尖点在咖啡勺的末端,视线撞上他的,语气淡却认真:“因为我与他结束之时,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这一生,就算我遇到的人再多,我也不可能再爱上任何一个。”
有些人遇到一次就够了,在短短时间内给你所有拉扯、纠缠、爱到深处又爱而不得的感觉。在开始时选择不清不楚,过程中深陷得毫无保留,直到最后结束的前一刻——她都选择这温柔的漩涡里毫无挣扎地沉落。
不知道放下要多久,不知道他再爱上别人要多久,也许一段时间之后她会收到一封叫她回国离婚的邮件,然后在多年之后,他重新拥佳人在侧,做池太,为他生儿育女。
而她算是个懦弱的逃离者,在为爱情套上枷锁与自我的自由之间选择了后者,或许从此以后再无与他并肩的可能。
凌卓脸上血色尽失,手指收紧,失魂落魄。
她没讲拒绝、没点明他的心意,只像一位知心朋友一样和他剖析了自己的心情,却让他再生不出争取与竞争的想法。
“所以……”她又喝了一口咖啡,笑着耸了耸肩:“你还年轻,也很单纯,选择去爱一个不错的人,过想要的生活……”
“嗡——”
桌上震动的手机遏止了周璟的后半句话,她道了声“抱歉”之后便接了起来。
本来是平淡的神情,却在听到对方说过两句急切法语后眉头紧皱。
“你确定是我家?”
“水管……漏水?”
喉咙中溢出一道难以置信的短暂气音,她手在唇边握拳,舔了舔唇角问:“严重吗?”
“渗到二楼?”
“能不能帮我关上……嗯?你也不在家?”
通过只言片语,凌卓也意识到问题严重性。
三层小楼算不上新,漏水严重了便是三层都遭殃。他在周璟起身的同时也站起身来,拿出车钥匙说:“我送你回去。”
周璟单手接电话,因为急切而微微咬着下唇。
去打车的地方还要走上几百米,她没拒绝,挂了电话之后跟着凌卓脚步上了车,一路回家。
再以最快的速度上楼。
踏上二楼转角时,她一脚踩进了水洼中。三楼的台阶整个浸了水,滴滴答答地沿着台阶滴落。门口的映客地垫吸饱了水,门缝中还在源源不断地渗出。
周璟清楚地记得她出门前关了水、断了电闸,此时水管开裂怎么也不算是她责任,而是翻新后的小楼存在隐患。
进屋,勉强将渗水的管子用胶带缠了几层,再打维修电话预约维修工上门。她穿着拖鞋蹚水到了门外,想了想,抬手敲了305的房门。
三楼遭难最为严重,从她门缝里渗出的水有一大半都进了邻居家,这会他家估计已是水漫金山。
一次入室乌龙,再加上一次“水灾”……周璟抬手按了按眉头,太阳穴都在突突地跳着疼。
第二次敲门,她手稍微重了些,最后一次落下手指时门却自己开了。
门内地上积了一层水,缓缓向内漫湿客厅里那张灰色的长绒地毯。
高卢烟盒敞开着落在地上,一半浸了水。
与她家里格局相似,斜对面的浴室里房门紧锁,在寂静的室内隐约有花洒水流声响起。
在看见茶几上那一枚泛着冷光的指环时,周璟的心跳突然漏掉了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