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小芬终于断了气,宫仇大叫一声:“芬妹!”
眼前一黑,身躯晃了两晃,几乎栽倒当场。
我虽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若非陈小芬几番出手,说不定不会死,她有充裕的时间求医解毒,即使非死不可,也不会是现在。
宫仇望着陈小芬青紫但却安详的遗容,喃喃地道:“芬妹,我有生之日,必把那疤面老者碎尸万段!”
那侏儒般的怪老头,阴阳怪气,声音再度响起:“小子,老夫说她也许死不了!”
宫仇木然地道:“可是她已死了!”
“你不信老夫之言?”
“阁下何方高人?”
“好哇,小子,你敢公然调侃老夫,你见老夫身高不足一尺,而称高人……”
宫仇虽在悲痛之中,仍有啼笑皆非之感,面露一丝苦笑道:“高人也者,乃尊称阁下之辞!”
“小子,别咬文,老夫天南‘金刚童子’!”
“金刚童子?”
“嗯,听说过没有?”
“这,恕在下孤陋寡闻!”
“后生小子,的确是孤陋寡闻!”
宫仇不由心中有气,转过身去……
“金刚童子”冷冷一哼道:“你既愿她死,老夫算是狗咬耗子,多管闲事了!”
宫仇心念疾转,这老者生相怪异,来得突兀,也许……
心念之中,又转回身来,道:“前辈难道不见敝友业已返魂乏术?”
“嗯,这才象话,称老夫阁下未免太不尊敬,小子,你要她活?”
“当然,如果真有所谓奇迹的话!”
“如此,老夫告诉你,由此向东,越过四重山峰,有一座‘万花谷’,谷中不分四季,万花似锦,极易寻找,你带她去求见谷主,也许奇迹会发生!”
宫仇心中一动,道:“万花谷谷主?”
“不错!”
“谁?”
“到了就会知道!”
“如此多谢指教……”
“慢着!”
“前辈还有话说?”
“事完之后,仍到此地来,老夫等你到明天日落!”
宫仇剑眉一蹙,惑然道:“可否相告原因?”
“等你回头再说吧!别耽误了肘间,快走!”
宫仇茫然地颔了颔首,已无暇去揣测对方的用意与动机,匆忙地解下陈小芬腰间的剑鞘,改佩在自己身上,然后除下那身血迹斑斑的青衫,恢复女儿之相,双手捧起冰冷的尸体,道声:“再见!”弹身便朝东方驰去。
他心中并未有着什么希望,因为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死了的人哪里还能复活,不过,他不愿放弃这万一的希望,人在绝望中时,往往希望奇迹出现的。
他不顾本身的伤势尚未复原,尽力奔驰,他认为报答“白尸”输功赠笈之德,这是唯一的机会。
越过了四重山峰,果见一个广阔的谷口,极目望去,谷内姹紫嫣红,繁花似锦,暗忖,大概是这里不错了,既有地方,显见那“金刚童子”所言不虚,一颗心随之怦怦乱跳赶来,奇迹,难道真会出现?
谷主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竟会有起死回生之能?
心念之中,已来到谷口,刹住了身形,只见靠右的岩壁上,刻了三个擘窠大字:“万花谷”!
正待举步进谷之际,突见跟谷口五丈之处,立有一方石碑,举目望去,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那碑上写的是:“万花之谷,有进无出,朋友自重,莫蹈死城。”
死城,什么意思?
有进无出,难道这“万花谷”是一个险恶恐怖的所在?
立碑的人是谁?
一时之间,他心念百转。
莫非那“金刚童子”别具用心,要自己前来送死?
踌躇再三之后,一股与生具来的傲气,加上能使陈小芬死中复活的诱惑,终于,他咬了咬牙,举步踏了进去。
谷中温暖如春,万花吐艳,芬芳扑鼻,但那些花千奇百怪,竟然没有一栋是他曾经看过的,心想:这谷主何处搜罗了这么多稀世异种名花?
谷壁如削,高可接天。
谷道曲折,由花树之中穿越而过,如非谷口那块石碑,使他心意忐忑,真疑是入了瑶池仙境,众香之国。
足足盏茶时光,花径走完,眼前现出一栋古朴的石屋。
宫仇停住脚步,凝声发话道:“武林末学,求见谷主!”
连叫三遍,竟然了无应声,不由大感为难,自己来此,是为求医,如果冒失闯进去,是为不恭,但呼叫又没有应声,莫非……”
他想到谷口的碑文,不由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冷颤。
不知站了多少时候,眼见日色西沉,谷中顿呈幽暗,从入谷到现在,连鸟鸣虫叫的声音都没有听见半声,空气死寂得怕人。
他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可笑,人死了焉能复活,竟然听信了一面不识的佚儒怪人“金刚童子”的话,前来犯险,如果是一个阴谋,岂非相当不值?但,若就此退回去又觉得心有未甘。
终于,硬起头皮,向石屋走去。
顾盼之间,来到了石屋之前,只见两扇石门,紧紧关闭
突地——
一阵狂妄的笑声,从石崖之内传出,笑声有如断金裂帛,震得宫仇耳膜如制,笑声久久才歇,一个声音道:“居然有人不怕死,闯我万花谷!”
宫仇听见人声,精神为之一振,当下开口道:“武林后进,求见谷主!”
那声音道:“找死吗?”
宫仇心火大发,但终于忍住了,不过声音又有些变调,冷声道:“谷主可容谒见?”
“入谷者,有进无出,岂非多余。”
“谷主不肯赐见?”
“你且说此来目的?”
“听说谷主有起死回生之能,特来求治!”
“哈哈哈哈,那岂非成了笑话,‘万花谷’武林绝地,入者死,还奢望求治!”
宫仇再也忍不住满腔怒火,大声道:“死恐怕未必?”
那声音突变得阴冷刺耳,缓缓地道:“听声音你年纪不大,小子,‘万花谷’中所植花卉,全是毒绝天下之毒,你入谷到此,至少吸收千种以上香味,也就是说中了千种以上的剧毒,一个时辰之后,必将骨化形销。不信试试运气看?”
宫仇不由毛发俱竖,想不到那些罕见的花草,竟然全是毒本,试一提气,真气竟已无法提聚,心中这一骇,简直非同小可,别说被毒死,以现在真元无端散失的情形看,也成了听任宰割之高。
屋中话声又告响起道:“小子,你且说何人指使你到此送死?”
宫仇愤然道:“金刚童子!”
“什么!金刚童子?”
“不错!”
“奇怪,这老小儿怎会进入中原,小子,你与他是什么关系?”
“素昧生平!”
“他怎会指引你来此?”
“不知道,也许是一时高兴!”
“哈哈,一时高兴!答得好,看在那怪物份上,老夫也来个一时高兴,进来!”
随着话声,石门向左右缓缓移开。
宫仇暗忖,可能又是一个怪物。
这时,天已入暮,石门方启,一片白光,从门框中洒出,宫仇举步而入,只见门内一个小小的天井,迎面是间敞开的厅堂,居中悬了一颗碗大的明珠,那白光正是珠光,厅内陈设简朴,但却纤尘不染。
横过天井。这才看到厅中竹榻之上,盘膝坐着一个文生装束的中年人。
宫仇心里一怔,难道这中年文士便是谷主?生相更不如想象中的诡异,他自称老夫,而年纪看来仅四旬之间……
心念之中,已到了厅门边。
中年文士突地“噫!”了一声道:“小子,求治的不是你?”
“是敝友!”
“进来吧!”
宫仇跨步进厅,把陈小芬的尸体平放地上,然后拱手一揖,道:“宫仇参见谷主!”
中年文土连礼都不答,只怔怔地望着地上的陈小芬,口中喃喃地道:“男才女貌,壁人一对,看来非医不可了!”
宫仇方自感到尴尬,闻言却又一愕,不知对方话中是什么意思。
中年文士用手一持颔下的长领,正色向宫仇道:“她是你什么人?”
“朋友!”
“仅是如此?”
“这……”
“老夫明白了,抱她到榻上来!”
宫仇把陈小芬的尸体,横放在中年文士面前,心中无端大感激动,奇迹是否会发生,刹那之间便可揭晓。
中年文士伸手一探索,双眉立时紧锁起来。
宫仇心里一凉,脱口道:“没有救了?”
中年文士一瞪眼道:“谁说没有救,她心脉尚有一丝未断,不过……”
宫仇紧张地道:“怎样?”
“她即使被救活,终生已无再习武的希望!”
宫仇心中大大的激动,奇迹果然就在眼前,他要看看中年文士如何能使死人复活,至于武功全废,那是另一件事,能挽回生命,已属意外的意外了,当下颤声道:“请阁下即施圣手!”
中年文士再次探查经穴,突地自语道:“怪事,前所未有的怪事!”
宫仇愕然道:“阁下发现了什么?”
“她竟然未中万花之毒,这是不可能的事!”
“他呼吸已断,脉息已停,当然吸收不了毒气……”
“不,万花之毒,皮孔毛发同样,会被渗透,死人也不例外!”
“这……”
中年文士伸手向身后一按,壁间现出一个橱架,全是大大小小的瓶罐,琳琅满目,他连看都不看,反手取下了七只小瓶,抬头向宫仇道:“小不,看来你也是内伤不轻,乘此机会自己疗息吧!”
宫仇心头一震,对方只一眼便看出他曾经受过伤,可是方才……
心念之中,脱口道:“在下中了万花之毒,真元业已无法提聚……”
“小子,能进入老夫这间‘起死堂’,毒不解而解,去吧,别耽误老夫时间!”
宫仇暗中乍舌不已,退到厅角,就地跌坐,运气之下,果然经脉畅通,立即闭目垂帘,照“一元宝箓”上乘心法,调息起来。
当他运功完毕,睁开眼来,只见陈小芬已端坐在椅上。
她,果然复活了!
他既惊且喜,激动地叫了一声:“芬妹!”
陈小芬樱唇一阵噏动,话声来吐,泪水已扑簌簌地流了下来,不知是感激还是……
宫仇立起身来,先朝中年文士深深一揖,诚谨地道:“大德永志不忘,谨先谢过!”
中年文士冷冷地道:“不必,老夫出手救治,是基于两个理由,第一,看在老友‘金刚童子’那怪物的份上,第二你俩璧人一对,老夫照自己的誓言成全。”
宫仇又是一怔,这第二个理由,的确令人莫测。
陈小芬只呆呆地望着宫仇,不知芳心是什么感受。
中年文士又道:“现在,你俩可以离开了。不过记住,此间一切经过出谷之后必须完全忘记!”
宫仇颔首道:“在下会记住这句诏!”说完,转向陈小芬道:“芬妹,我们告辞吧!”
陈小芬盈盈立起身来……
蓦在此刻——
一条绿色人影,跄踉奔入,迳趋竹榻之前,朝地上伏跪下去,发出声声娇啼。
宫仇不由一震,这身影似乎并不陌生。
陈小芬却是粉腮大变。
那身影,赫然是一个绿衣少女。
中年文士面色一变,道:“惠儿,什么事?”
绿衣女子悲声道:“师组,我爹……”
“你爹怎么样?”
“已被仇家所毁!”
中年文士目中陡射煞光,厉声道:“仇家是谁?”
“黑白双尸的女儿,她叫陈小芬!”
陈小芬花容惨变,颓然坐回椅上,娇躯微见颤栗。
宫仇宛若被焦雷轰顶,当堂退了三步,全身起了一阵抽搐,心房也随之收紧,暗忖:“完了,这真是冤家路窄。”
他在刹那之间,明白了一切,这绿衣女子,正是“黑心国手”的女儿黄淑惠,她称中年文士为师祖,那这中年文士是“药圣毒尊易卜生”无疑了,“药圣毒尊”与“丑剑客”是同一时期的人物,论年龄,当已百岁开外,但看上去却如四十许人,这就有些不可思议了,怪不得他口口声声自称老夫。
心念之中,一抱拳道:“老前辈是‘药圣毒尊易卜生’?”
中年文士双眼一亮,道:“你怎知道老夫名序!”
黄淑惠闻声一抬头,惊呼道:“近卫长……宫……宫少侠,你……”
宫仇不自然地一笑道:“黄姑娘,幸会!”
黄淑惠目光转处,突然发现了陈小芬,粉腮陡变,杀机毕呈,一跃而起,厉声道:“师祖,就是她!”
“药圣毒尊”一怔道:“她,谁?”
黄淑惠指着陈小芬道:“她就是‘黑白双尸’的女儿陈小芬,杀死我爹的凶手!”
“药圣毒尊”长身起立,一飘下榻。
陈小芬反而镇定地站起身来。
宫仇一颗心几乎跳出了口腔。
刹那之间,空气紧张得使人透不过气来。
黄淑惠翻身而起,举掌便向陈小芬劈去,宫仇模身一拦。
“砰!”
一掌结结实实地劈在宫仇胸口上,宫仇身形晃了两晃,剑眉微微一皱。
黄淑惠收手退了一步栗声道:“宫少侠,你……”
宫仇冷冷地道:“黄姑娘,陈小芬已失去了抵抗力!
黄淑惠一窒之后,厉声道:“我非把她碎尸万段不可!”
往事,闪电般映上了宫仇的心头,也记得自己与万凤真为了拜兄“辣手书生徐陵”的毒伤,初闯生死庄,计骗灵丹,黄淑惠对他一见钟情,之后,她曾经暗示情愫……
一时之间,感到有些进退维谷。
“药子毒尊易卜生”冷冰冰地道:“惠儿,你退开!”
黄淑惠闻言只退了一步,意思还要出手,但却对宫仇投了歉意的一瞥。
宫仇目注“药圣毒尊”,声音显得很平静地道:“老前辈,可肯容晚辈一言?”
“药圣毒尊”逼人的目芒朝陈小芬一绕,转向宫仇道:“你有话就说吧!”
“俗话说,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子报亲伙,理之常情,‘黑白双尸’因个部‘一元宝箓’,而毁于贵高足‘黑心国手’之手……”
黄淑惠凄厉地叫道:“住口!”
宫仇冷冷地道:“黄姑娘,这是事实!”
陈小芬突地开口道:“老前辈,晚辈本已不幸,承蒙妙手回天,晚辈心事既了,生死已不足偿,老前辈如要为门下报仇,尽管下手!”
黄淑惠娇躯一晃,作势就要扑上。
宫仇横臂一栏,道,“黄姑娘,在下再说一因,她功夫全失,已没有抵抗的能力!”
“怎么样?”
“向失去抵抗力的人下手,是不公平!”
“我是报杀父之仇?”
“陈姑娘亦然,还加上母仇!”
黄淑惠粉腮倏忽数变,怨艾,妒愤,恨毒,同时涌上了面部,两年多来,一直占据着她芳心的意中人,对她竟然毫无半分顾念之情,世间没有可比遭受意中人漠视更令一个少女伤心的事苦了,那股默恋之火,在遽然之间熄灭,泪水,盈盈欲滴,粉靥被杀你机罩满厉声道:“宫仇,……你……你这冷血人!”
泪水,随着话声滚落。
宫仇却被这句“冷血人”骂得莫名其妙。
“药圣毒尊”面色一沉,道:“惠儿,此事由为师祖的作主,退开些!”
黄淑惠狠瞪了宫仇一眼,退后数步。
宫仇仍然石像般挡在陈小芬身前。
“药圣毒尊”面上渐笼杀机。沉声向宫仇道:“让开!”
宫仇俊面一寒,栗声道:“老前辈准备把她怎样?”
“给她应该得到的!”
“应该得到什么?”
“死!”
这个“死”宇,吐自“药圣毒尊”之口,的确令人股栗。
宫仇目中神光一现而隐,凝声道:“老前辈主意已决?”
“不错!”
“以老前辈的辈份名望,竟然如此不辨是非,岂不令武道中人齿冷!”
“小子,你敢出口无状?”
“理之所在,晚辈不能缄默!”
“哼!”
“贵门下‘黑心国手’,在江湖中声名并不甚佳,毒害‘黑白双尸’,手段尤欠光明,陈小芬为父母报仇,是天经地义的事……”
“住口!”
陈小芬粉面在一阵激动之后,又平静下来,欲言又止……
黄淑惠在一旁厉声道:“我为父报仇,难道不当?”
宫仇寒声道:“黄姑娘,令尊先下手于前?”
“药圣毒尊”阴森森地道:“宫仇你一定要陪死?”
宫仇傲然道:“未必!”
“老夫取你俩性命,不费吹灰之力?”
“这一点晚辈相信,老前辈号称‘毒尊’……”
“住口,老夫对付你两个后生小辈,阿须用毒!”
宫仇心中一动,道:“老前辈如果不用毒的话……””
说了半句,故意顿住。
“药圣毒尊”不耐烦地道:“怎么样?”
“未必取得了晚辈的性命!”
“哈哈哈!心,小子,你狂得可以,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陈小芬语音显得非常平静道:“仇哥,你对我的关爱,足令我含笑九泉了,我大仇已报,虽幸而死中得活,但功力已废,此身已无牵挂,仇哥,你走吧,别管我了!”
宫仇心中一阵黯然,斩钉截铁地道:“不,芬妹,我带你来,必须带你出去!”
“药圣责尊”不屑地道:“宫仇,你办得到吗?”
“晚辈义无反顾!”
“好个义无反顾,老夫最后给你一个考虑的机会,你好好想上一想!”
“晚辈毋庸再考虑了!”
“老夫毁你只是举手之劳而已!”
“老前辈不嫌太自信了些?”
“药圣毒尊”双目暴射骇人精光,大声道:“小子,你不后悔?”
“决不!”
“好,一个照面,如你不死,可以带她离开!”
陈小芬泪水晶莹,哀声道:“仇哥,你不能这样,值不得为我一个废人而付出这么高的代价……”
宫仇回头瞥了她一眼,迸:“芬妹,我认为这样做是对的,不要多说了!”
“仇哥……”
“我不能带你平安离开,还有何颜立身武林!”
“药至毒尊”身形略退半步,冷声道:“预备接招,一个照面,决定你俩的命运!”
宫仇俊面一沉,把毕生功力,提聚到双掌之上,凝神而待。
杀机,充满这小小的石屋。
陈小芬不期然地退到壁角。
这一击是生与死的分界。
宫仇心念淡转,“药圣毒尊”百年异人,功力之高,自不待言,如果自己接不下这一个照面,一切算完,事逼此处,他除了施展“一元宝箓”所载掌功应敌之外,别无其他选择。
是否能接得下这一招,他并无把握,但他非这样做不可。
黄淑惠粉腮又起变化,似乎想说什么,但又开不了口。
“药全毒尊”语音突趋平静,这是一个绝顶高手出手之前通常的现象。
“宫仇你可以用剑!”
宫仇淡淡地道:“不必!”
“接招!”
喝话声中,“药圣毒尊”双掌如幻,快逾电闪的攻出,快得令人连转念的余地都没有,更不用说分辨招式了。
但,宫仇却也不慢,动在意先,一招“旋乾转坤”挟以毕生功力施出,这一招不但攻守兼备,而且有分化对方招式功力的奇妙威力。
“砰!砰!”数声暴响,人影一触而分。
陈小芬与黄淑惠同时惊呼了一声。
宫仇俊面煞白,胸部急遽地起伏,身形有摇摇欲倒之势。
“药圣毒尊”神丧气沮,身形也是连晃不止,口里连呼:“罢了!罢了!”
以他百年修为,竟然无法制服一个二十不到的后生小子。这也是他做梦也估不到的事,不但如此,还险些受伤。
宫仇逆血上涌,但孤傲的他,硬把上冲的逆血逼了回去,不使出口。
黄淑惠突地探手怀中,摸出一个鹅卵大小的红色弹丸,向上一扬……
“药圣毒尊”大喝一声:“惠儿,你想做什么?”
黄淑惠咬牙切齿地道,“要她骨化形销!”
“药子毒尊”怒声斥道:“放下,你疯了!”
宫仇可不知那是什么东西,但从“骨化形销”四字推断,必是什么毒弹之类的东西,心中也不由略感惶急,如果她不顾一切地掷出,后果实在堪虞,自己不难及时趋避,陈小芬可就难说了。
心念之中,目光向黄淑惠迫视过去,如果她敢出手一掷,他就先毁了她。
“药圣毒尊”一伸手道:“给我!”
黄淑惠粉腮显得惨厉无比,凄然唤了一声:“师祖!”
“药圣毒草”移步过去,接下了她手中的红色弹丸,然后返身从壁橱中取出两粒药丸,递与宫仇道:“这药丸可避谷道中万花之毒,你俩各含一粒,走吧!”
宫仇对“药圣毒尊”的重然守诺,甚为钦佩,肃然道:“谢过老前辈!”
陈小芬盈盈下拜道:“活命之恩,小女子当永铭在衷!”
“药圣毒尊”废然一叹,道:“一饮一啄,莫非前定,你毁我徒儿,我救你活命,但愿这段冤结,从此消解,怪不得你进谷之后,没有中毒的景象,原来是毒毒生克,你在入谷之前,业已中了剧毒,对不对?”
陈小芬道:“是的。”
“好,你们走!”
说完,拉起黄淑惠的手,转入后进。
黄淑惠临去回首,目光中不知是怨是恨,宫仇既感且惭,为之黯然。
陈小芬柔声道:“仇哥,我们该走了?”
宫仇颔了颔首,把“药圣毒尊”所赐避那谷道中万花之毒的药丸,递了一粒给陈小芬,自己送一位入口。然后双双出了石屋,向谷外奔去。
北斗参横,时辰已是四更左近。
出得谷口,陈小芬道:“仇哥,停下来,我有话说!”
宫仇闻声止步,道:“请讲!”
“首先谢谢你对我的恩情,只是此生恐无以为报了!”
“芬妹,我受舍先堂殊恩,也没有言报。”
“仇哥,记得我们上次分手时,我说过的话吗?”
“这……”
“我说只待仇了,使当跳出十丈红尘,仇哥,我已是两世为人了,我愿重申前言,我……爱你,万姑娘与你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我预祝你俩白头偕老……”
那声音听来平静,但却充满了苦涩的味道。
宫仇本想说什么,但话到口边又止住了,他能说什么呢?他能给她什么?
陈小芬话锋一顿之后,声调突地一沉,幽幽地道:“仇哥,珍重,恕我不说再见了!”
宫仇心头一震,道:“芬妹,你……”
陈小芬幽幽接话道:“我该走了!”
“走!到哪儿去?”
“天下之大,何处无容身之所!”
说完,注视了宫仇片刻,转身姗姗而去……
宫仇感到一阵莫明的酸楚,他想叫她回来,他想追上去,然而他却没有做,只是怔怔地望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沉沉夜幕之中,他的头有些晕眩,手足微觉麻木,久久,才喃喃地道:“芬妹,我爱你,但我不能爱你,我愿永远记住你这一份深情!”
他茫然地挪动着脚步,心里象是空荡荡的,什么意念也设有,又象是千头万绪,理不出一丝线索,他深深地体会到这个“情”字感人之深,正所谓:无情反被多情恼了。
数声鸡啼,夹着晚风送来,使他头脑一清。
他想起天南模人“金刚童子”之约,急忙加快身形,向昨日分手之处奔去。
晨风翻芦白,旭日照高林。
宫仇舍弃沿江官道,折入一片茂林之中,一路拂叶穿使孤行,顾盼之间,已来到了与疤面老者拚斗的地方,只听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道:“娃儿,你很守信!”
宫仇举目一看,一个须发虬结,身高不及三尺的奇矮怪人,端坐一颗石笋之上,他,正是那“金刚童子”,当下一抱拳道:“晚辈特来赴的!”
“你那口子呢?”
宫仇面上一热,道:“她,……先离开了!”
“这么说来,她是活了?”
“是的!”
“哈哈哈哈,娃儿,‘万花谷’之行,饱受虚惊了吧?”
宫仇心里暗道,虚惊?差一点送了老命。口里却道:“前辈事前已明知这结果?”
“当然,否则老夫岂会平白要你去送死!”
“前辈可以断定‘药圣毒尊’必会出手施救?”
“因为你和她男才女貌,璧人一双……”
这句话“药圣毒尊”也曾说过,当时不在意,现在又从“金刚童子”口中说出,看来是事出必有因了,惑然不解地道:“晚辈不懂?”
“金刚童子”道:“你当然不懂,这件事除了老夫,恐怕极少人知道,‘药圣毒尊易卜生’年轻之时,爱上了一个美如天仙的少女,两人海誓山盟,共矢日首,谁知那少女天生‘五阴绝脉’,两人相爱不到两年,便玉殒香销,易卜生痛不欲生,立誓习医,有志者事竟成,居然被他巧获了一部上古‘药典’,于是,他赢得了‘药圣毒尊’的名号,靠灵药之助,得以驻颜不老,为了纪念他那爱人,他终生不娶,而且自誓成全品貌相当的年轻情伴。”
宫仇恍然道:“原来如此!”
“金刚童子”面色一整道:“小子,你知道老夫约你来购用意吗?”
宫仇头一摇道:“愿闻其详!”
“老夫指引你去求医,是有条件的!”
“条件?”
“嗯!”
“请讲?”
“话可先说明,如那小妞儿无救,我的条件就不会提出了,现在功德圆满,老夫提出条件当无要挟之嫌吧?”
宫仇肃然道:“前辈的行为可称光明正大!”
“那也未必!”
“前辈请提出条件吧?”
“好,在未提出条件之前,老夫先问你两个问题!”
宫仇沉声道:“晚辈知无不言!”
“金刚童子”双目忽泛奇光,逼视在各仇面上,道:“娃儿,你真是‘丑剑客’的弟子?”
宫仇微微一怔之后,道:“是的!”
“好,老夫再问你,中原武林谁的剑术最高?”
“家师!”
“丑剑客?”
“一点不错?”
“现在老夫谈条件本身……”
“请讲!”
“老夫要见‘丑剑客’!”
宫仇心中一动,道:“晚辈可以问为什么吗?”
“金刚童子”须发一阵乱动,沉凝十分地道:“印证剑术!”
宫仇怦然心惊,激动地道:“那又为什么?”
“要证明一件事!”
“什么事?”
“恕老夫现在无法相告!”
宫仇暗忖:“丑剑客”便是自己,现在你不说,再见面时你总乡说的,只是这怪物巴巴地从天南来中原,找“丑剑客”印证剑术,的确有些匪夷所思,看来印证只是籍口,要证明一件事是真的……
心念之中,道:“要晚辈引见家师,便是所谓的条件?”
“对了!”
“何时?”
“这要看你如何安排!”
宫仇略一思索之后,道:“前辈听说下月五日武林将有一场盛会否?”
“不错,老夫甫入中原,便听江湖传言,端午日君山大会,天南‘天狼尊者’约战中原武林,这可算得上是件轰动武林的大事!”
“前辈何不稍候?”
“为什么?”
“家师届时必参加君山大会!”
“不,老夫要在会前见他!”
“有这必要?”
“当然!”
宫仇心念一连数转之后,道:“前辈下塌何处?”
“金刚童子”哈哈一笑道:“老夫这副长相,难道还要住招商旅邸,惊世骇俗不成?荒山野寺,均可栖迟!”
“那……只有枉驾一行了!”
“你说,令师栖身何所?”
“家师一向行踪飘忽,居无定所,不过,目前倒是机会难得,今日午刻,家师宣见晚辈,前辈可以藉机一晤!”
“什么地方?”
“距此十里,江边‘望天峰’头!”
“望天峰?”
“是的!”
“好,你转达令师,天南‘金刚童子’约见。”
“晚辈这就告辞!”
宫仇拱手一揖,转身驰离。
他先到镇上买了一袭青衫,打尖之后,向“望天峰”方向奔去,由于他阅历不够,对“金刚童子”的生平完全陌生,是以无法揣测对方约见“丑剑客”的用意,但,他倒是心中泰然,并不把所谓印证放在心上,他有自信可以应付。
“望天峰”是他临时说的一个地点,其实,他根本没有上过峰。
一个时辰之后,来到了“望天峰”下,只见这峰矗立江岸,高入云表,此时丽日中天,但峰腰以上,仍是迷茫一片。
他相了相山势,弹身飞驰而上,到了峰腰,他换上新买的青衫,戴上面具,佩好长剑,然后疾奔峰顶。
峰顶,林木拱围之中,露出一块十丈方圆的平坦岩地,想来这就是所谓的“望天岩”了。
上望苍穹一碧如洗,下望白云悠悠,胸怀为之一畅,大有身在虚无缥渺间之感。
蓦在此刻——
一阵窸窣之声,已传耳鼓。
宫仇心中不由一震,难道这崇峰之巅还有人不成,回顾之下,又是一愕,只见一个荆钗布裙的半百妇人,缓缓向这片岩石地行来。
渐行渐近,已距宫仇立身之处不到两丈,仍前行如故,对宫仇视若无睹。
宫仇大是骇然,以自己现在这副容貌,没有人见了不动容的,然而这妇人视若无睹,是故意,抑是……
心念之中,双掌本能地蓄上了劲……
那妇人扫了宫仇一眼,又默默地移动脚步,在岩地中央停了下来。
这一眼,看得宫仇困惑不已,那目光散乱而无神,迟滞木然,显见这妇人是个心神丧失的人,然而,她怎会出现在这人兽无踪,绝巅孤峰呢?
下在狐疑不解之际,另一条人影,疾奔而至,一见宫仇之面,突地惊呼了一声,刹住身形,赫然又是一个四十左右的中年女子。
中年女子满容骇色,大声喝问道:“你是谁?”
宫仇冷冷地道:“你看不出老夫是谁?”
那中年女子面色又是一变,道:“什么,你自称老夫?”
“丑剑客”昔年行走江湖,一袭青衫,一张面具,一头假发,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面貌与年龄,宫仇年纪尚轻,一头的黑发根本不用伪装,只消罩上面具即可。
当下“刷!”地抽出长剑。
那女子以为他要动手,霍地退了数步,双掌作势。
宫仇一振腕,剑类幻起五朵工整的梅花,然后收剑回鞘,道:“你知道老夫是谁了?”
那女子栗声道:“你……你……前辈难道是‘丑剑客’?”
“一点不错!”
“哦!家主人生时,对前辈十分推崇!”
宫仇心中一动,她称家主人,那她是下人仆妇之流了,随道:“贵主人是谁?”
中年女人面现悲愤之色,久久不曾作答。
宫仇好奇之念大炽,反手朝那半百老妇一指道:“她是谁?”
“家主母!”
“她似乎神智……”
“是的,十多年前一场横祸,使她精神失常!”
“哦!什么样的横祸?”
“这……”
中年女子双目出现了泪光。
宫仇紧迫着道:“你有难言之隐?”
中年女子突地颤声道:“前辈,以你的名望为人,小女子可以信赖您吗?”
“当然!”
“主人全家罹难之后,小女子奉家主母避居这苦寒孤绝之地,为的是……”
“为什么?”
“报仇!”
“哦!”
“然而小女子自揣功力不足以谈报仇两字,而家主母又心神丧失,不能稍离……”
“贵主人是谁?”
中年女子目光紧紧迫视在宫仇面上,片刻之后,象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激动的道:“二贤庄主‘无敌双剑’之一的何一凡!”
宫仇宛若被焦雷击顶,血液在沸腾,心房在收缩,身形一连几晃,栗声道:“何一凡?”
“是的!”
宫仇虽有面具罩脸,但悲愤,激动,狂乱,怨毒的心情,却在目中表露无遗,他做梦也估不到会在这绝地碰到时刻不忘的何二婶……
何二婶疯了,这更加深了他胸中的仇意。
中年女子见宫仇的神情不对,骇然道:“前辈,您……”
宫仇举手撕下了面具,露出苍白而俊美的面庞。
今年女子惊呼一声,面上杀机毕现,厉声道:“你到底是谁?”
宫仇片言不发,弹身扑向疑是梦里相见的何二婶。
“你敢!”
中年女子栗喝一声,跟着弹身扑去,一掌恶狠狠地扫出。
“砰!”
这一掌切实地击中了宫仇的背心,中年女子身手也自不弱,打得宫仇一个踉跄,他虽未运功相抗,但功力到了他这种程度,本能的潜力,岂可轻视,中年女子登时被反震得倒翻回去。
宫仇已双膝跪在半百妇人脚前,声泪俱下地道:“不孝侄儿南宫仇叩见二婶!”
半白妇人木然地把目光移向宫仇,面色呆滞,一无表情。
宫仇心如刀搅,痛哭失声。
那中年女子却惊得呆了,全身簌簌而抖,好半晌才上前道:“相公,你……是谁?”
宫仇站起身来,凄声道:“大庄主南宫靖的遗孤,南宫仇!”
中庄女子双目睁得滚圆,面上的肌肉起了一阵抽搐,歇斯底里地道:“你……你……你是南宫公子?”
“是的!”
半百妇人突然地转向那中年女子道:“秋菊,他说南宫靖?”
中年女子业已泪流满面,语不成声地道:“主母,他……他是大庄主的儿子!”
中年妇人摇了摇头,喃喃地道:“别骗我,都死了,大伯,大嫂,一凡……都死了,‘无敌双剑’已经绝了后代,只有我的女儿没有死,她呢?她到哪里去了?谁抢走了她……”
说到后来,变成了狂叫,车转身,缓缓向来时的方向走去。
宫仇被这景况刺激得几乎发狂,大叫一声:“二婶!”
眼前一阵发黑,身躯连晃,差点栽倒当场。
那被唤作秋菊的中年女子突地跪了下去,道:“婢子秋菊,叩见大公子!”
宫忧无力一挥手道:“不敢当,请起!”
秋菊站起身来,悲声道:“大公子,这象是梦中啊!”
“菊姨!”
“什么,婢子不敢当公子这样称呼!”
“应该的!”
“公子,请到居处再谈?”
“好,烦带路!”
转过石坪,穿越一片茂密的松林,下行数丈,来到一个石洞之前。
石洞外罕内宽,十分干燥轩敞,洞中两张粗制的木床,分列左右,居中一张桌子,靠最里边有一个小洞,隐约可见炉灶等物,何二婶呆呆地坐在床沿之上。
入洞之后,秋菊悄声道:“公子请坐,不必惊动二夫人,她除了婢子之外,对任何事物都无反应!”
宫仇内心一酸,在靠桌的一个木墩上坐下。
秋菊含泪道:“婢子亟欲知道大夫人与公子的一切经过!”
于是,宫仇把从有记忆时起,到母死,巧获奇缘,展开索仇,等等经过,详细地说了一遍。
秋菊望空一拜,道:“皇天有限,‘无敌双剑’有后了,想不到还有今天,大庄主,大夫人,二庄主,和全庄数百口枉死的英灵,当含笑九泉了!”
宫仇忍不往又掉下泪来,道:“菊姨,你和二婶的遭遇……”
秋菊一拭泪痕道:“一言难尽,十八年前‘二贤庄’惨被群凶血洗之后,婢子侥幸逃得性命,慌不择路的,拣荒僻之处奔行,忽听草丛中有婴儿哭声,循声过去一看,天可怜见,竟然是二主母,已产了一个女婴……”
宫仇陡想起对亲遗言指腹之盟,不由脱口道:“女婴?”
“是的!”
“后来呢?”
“婢子急忙脱下外衫,包裹婴儿,二主母不知何故,把颈间一把玉锁,给才出世的婴儿佩上,然后……”
宫仇心中当然明白佩那玉锁的原因,不由点了点头。
秋菊镇定了一下情绪,又道:“二主母坚持要婢子带婴儿逃命……”
“哦!”
“婢子的意思是非要二主母同逃不可,就在争持不下之际,十几名仇家的手下,排搜而至,婢子情急之下,抱起主母疾奔,却忘了初生的小姐,待到人影去远,回到原处已没有小姐的踪影,婢子为此事痛不欲生,虽死也不瞑目……”
“菊姨,不必自责,一切俱是命运,勉强不得的!”
“之后,二主母因哀愤过度而成疯,婢子为了逃避仇家搜杀,一方面探听庄主等人的生死下落,所以择了这人迹罕到的地方隐藏,十年多了,唉……”
“菊姨,这笔血债我会——索还的,何二婶所生女儿,我应称之为姊,既有玉锁为凭,天涯海角我必寻出她的生死下落……”
“大公子,一切全靠你了!”
蓦地——
宫仇想起了与“金刚童子”的约会,急道:“菊姨,午时差不多了吧?”
“快了,怎么样?”
“我有个约会!”
“约会?”
“是的,不是因了这的会,我不会上这峰来,不上这峰,不知何年何日才能碰到你与何二婶,也许根本就见不了面,算是鬼使神差!”
“什么样的约会?”
“天南‘金刚童子’要约见我的化身‘丑剑客’!”
认菊面色惨变,栗声道:“金刚童子?”
宫仇感然道:“不错,菊姨你怎么了?”
“他……他……知道公子的身世?”
“不知道,菊姨这话……”
秋菊一抹额上的冷汗道:“公子知道他是谁吗?”
宫仇剑屑一嚷道:“他不是‘金刚童子’吗?”
秋菊语音激颤地道:“他就是大主母的师伯!”
宫仇心头一震,道:“什么,他是先母的师伯?”
“是的!”
“先母出身天南武林?”
“是的,我是当年无意中听主母谈起的,就是说大主母因不满她师父的为人,脱离门墙后逃入中原,然后邂逅了大庄主……”
这是宫仇闻所未闻的事,他对他母亲的往事,知道的太少,当下激动地道:“先母是逃离门派?”
“是这样!”
“你认为天南有清理门户的可能?”
“是的!”
“先母出身何门何派?”
“天狼尊者门下!”
宫仇心头狂震,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视“天狼尊者”是第一号仇人,想不到母亲会是他的门下,咬紧了牙关道:“刚才我没有说出来,先母就是丧命在天南一派的‘推心破血掌’之下!”
秋菊凄厉地道:“真的?”
“千真万确!”
“是‘天狼尊者’亲自下的手?”
“这不得而知,不是他本人,就是他门下!”
“据婢子所知,大主母姊妹两人,同投身天南一派……”
宫仇想起被东方雷击杀的阿姨“无情仙子李芳芝”,不由厉呼了一声道:“我阿姨也已遭了毒手了!”
秋菊神色再变,接下去道:“天狼尊者为要练什么‘玄牝功’,竟然要大主母姊妹两……做……做……”
“做什么?”
“鼎器!”
宫仇望空一挥拳道:“师道绝灭,该杀,以后呢?”
“大主母姊妹相继逃入中原!”
“我明白了‘天狼尊者’因此而予追杀!”
“不过……”
“怎样?”
“金刚童子虽与‘天狼尊者’是同门师兄弟,但为人倒正派,听说早已与‘天狼尊者’绝了师兄弟之情,但,他此来中原的目的,就难揣测了!”
“我会弄个水落石出的,时间不早,我得去赴约!”
说完,匆匆套上面具,疾步出洞,向峰顶岩地奔去。
秋菊怔了一怔,也尾随而去。
宫仇兀立岩地中央,胸中仇恨起伏如涛,他希望能从“金刚童子”身上迫出杀母的凶手,同时也要探明对方的意向,如果“金刚童子”是助恶而来,他不会放过他的。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
午时过了!
未时也过了!
宫仇心中大感急躁,以“金刚童子”的身份,当然是不会失约的,何况这约会本是他自己提出。
这事就透着蹊跷了?
秋菊从林中现出身来,道:“公子他失约了?”
宫仇露出一丝苦笑道:“这真是想不到的事,我恐怕……”
“恐怕什么?”
“出了意外?”
“是的,‘天狼尊者’下月五日要向中原武林挑战,而‘金刚童子’是他师兄,说不定中原武林会先对付他!”
秋菊睁大了双眼,骇异之色溢于言表,颤抖着声音道:“‘天狼尊者’挑战中原武林?”
“是的,所以中原武林发起君山大会,邀集知名天下之士应战!”
“公子要参加吗?”
“当然,这是报仇的好机会,同时我预料当年血洗‘二贤庄’的仇家,除了已死的而外,可能会与会,这可免了我寻索追踪之劳。”
“哦,公子,你对当年仇家已完全知道了?”
“先母遗书中指示有一老,二仙,三狐,三眼神路竺等……”
“不止这些!”
宫仇一震道:“还有些什么人?”
“还有‘金剑盟’盟主诸葛武雄……”
“这在我意料之中!”
宫仇知道诸葛武雄就是现任盟主诸葛瑛的父亲,也就是所谓的“太上”,据诸葛瑛话中透露,他父亲闭关修练一本剑笈,是以才把盟主位暂时交给她,想到这情深一往,对自己有情亦有思的仇人之女,他不由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冷颤,这是多么残忍的安排,尤其,此刻——
何二婶果然生的是女的,母亲遗言结为夫妇!
万凤真痴心相爱,她父亲“白石岛主”已视自己为坦腹东床!
这两个女子,将如何交代呢?
要自食誓言,忘恩负义,做一个“武道”中所不齿的人吗?
诸葛武雄,他非杀不可!
诸葛瑛两次救命之恩,和一片纯情,他非还不可!
恩与仇,爱与恨,使他走上自我牺牲一途。
秋菊顿了一顿之后,接下去道:“南昌大家布可仁、西湖灵隐寺广济,余外就是这些仇魅手下所属的门人弟子,总数不下数百人之多!”
宫仇咬牙道:“我记下了!”
秋菊泫然济下道:“大公子,恕婢子无法与你助力……”
“菊姨,你好好照顾二婶,我索清血仇,寻到何家姐姐的生命下落,再到此地来,何二婶心志失常,我找遍天下名医,也要使她复原,我走了……”
“什么,大公子,你要走了?”
“是的,二婶目前可认不出人来,我不去拜辞了!”
“那么,大公子,珍重!”
“我会的!”
宫仇弹身朝峰下驰去,心中思潮起伏,仇与恨在血管里急遽地奔流,他万想不到会在孤峰上碰到何二婶主婢两人,使他得悉了全部仇家。
他心中仍然念念不忘那“金刚童子”,他想“天狼尊者”挑战中原武林,“金刚童子”说不定先来中原替他开路,因为他们是师兄弟。
母亲与阿姨的惨死,还有可说,东方雷毁近卫六凤之中的二凤与五、六两凤,又为的是什么呢?若非见到二五六三凤的死状,他还一直以为母亲是被奸杀,杀母仇人是“天狼尊者”本人,“金刚童子”,抑是东方雷?
不错,“金刚童子”既是天南一派的长老,他不无可疑。
“金刚童子”何以要失约呢?
他下意识地朝原来与“金刚童子”分手的地方奔去。
当然,对方不可能仍逗留在原地,但,仍然一个劲地奔去,他需要从对方口中揭开母亲与阿姨被杀之谜。
半个时辰之后,他回到了原来的地方,身甫入林,眼前的景像,使他亡魂大冒,他看到的是——
血!
尸体!
血渍尚未凝固,鲜红刺目,腥气扑鼻,显见死的时间不太长,尸体横七竖八,总数在五十具之上。
是谁下的毒手?
这些死者又是些什么样的人?
辜地——
他的目光接触到一具极为眼熟的尸体,瘦小,黑抱蒙面,再一审视,这具尸体赫然是“金剑盟”八大护法之首的孙平章,由此推断,死的可能全属“金剑盟”弟子。
能使孙平章丧命,又毁了这多剑手,这下手的人,功力已到了骇世震俗之境。
莫非是“金刚童子”?
是了,这极有可能,无南门下东方雷,毁了近卫三凤,“金剑盟”岂肯干休,同时下月五日的君山大会,“金剑盟”是为首的发起人,“金刚童子”既是“天狼尊者”的师兄,为了在会中减少敌方力量,“金剑盟”有此可能向他出手。
心念未已,一声低沉而微弱的呻吟之声,从不远处传采,若非是宫仇这等身手的人,听觉锐敏,恐怕还不易发觉。
宫仇暗忖,莫非是受伤未死的人?
一弹身,捷逾鬼魅地向发声之处扑去,不由头皮发作,只见“金刚童于”卧在血泊之中,身躯尚在微微抽动。
宫仇俯下身去,只见这保儒般的怪物,由胸至腹,居中被划开,肝肠五脏,和着股股碧血,瘰疬一地,厥状之惨,令人不忍卒睹。
这下手的人,确够残狠。
看样子是神仙难救了。
宫仇伸指疾点对方数处穴道。
“金刚童子”倏地睁开眼来,嘴唇噏动了许久,才吐出细如蚊蚋的声音道:“阁下是……丑……”
宫仇大声道:“不错,你要见的‘丑剑客’!”
“金刚童子”似乎努力要说出话来,快要僵硬的怪险,连连抽动,眼睛虽睁得滚圆,但已没有了神,挣扎了许久之后,又吐出几个字来:“恕……本人……失约!”
宫仇心中大是感动,一个临死的人,还因失约而致歉,从这一点来看,他是一个正道的人,当下激动地道:“事属意外,失约的话休提,下手杀害你的是谁?”
“金刚童子”似已油枯灯尽,虬须连连科动,却听不见声音。
宫仇心中大急,他需要从他口中证实母亲被杀之谜,他一死,这希望就破灭了,再度伸指按向对方“天突”大穴。
“金刚童子”四肢一阵痉挛,两眼未闭,人却已断了气。
宫仇沮丧的缩回了手。
连“金刚童子”与他约会的目的,也成了谜。
看来,这谜底只有待君山大会之时,向“天狼尊者”师徙索解了。
为了酬答“金刚童子”指示求医,使陈小芬死中得活之情,他就地掘了一坑,把他埋了,还用一块粗麻石用指功刻了一方墓碑,上书:“天南金刚童子之墓”
诸事方毕,眼前人影一晃。
宫仇冷冷地道:“什么人?”
眼前出现了一个貌相威棱的青袍老者,他,正是万凤真的父亲“白石岛主”。
白石岛主会在此刻现身,的确大出宫仇意料之外,当下扯下面具,深施一礼道:“见过前辈!”
“免!”
声音充满了愤怒之情。
白石岛主是第一次以本来面目对宫仇现身,宫仇与万凤真到“黑心国手”的“生死庄”替“辣子书生”求药时,曾在镇上见过他一面,是以一眼就认得出来。
“什么,金刚童子之墓?”
“是的,他死了!”
“谁下的手?”
“不知道,但从那边的弃尸来看,多份是‘金剑盟’……”
“金剑盟是不可能有人具如此身手,毁得了‘金刚童子’!”
“死者功力很高?”
“‘金刚童子’练成了‘金刚神功’,刀剑指掌决难伤他,除非……”
“怎样?”
“知道他的‘功门’所在,但这是练这种功夫的人引为终生秘密的事,外人怎知晓,真是意想不到!”
“前辈可知‘金刚童子’入中原的目的?”
“不知道!”
“会不会与君山之会有关?”
“不会!”
“这……”
“老夫知道这怪物的脾气,他与‘天狼尊者’早绝了师兄弟之情。”
“可是他可能想到君山之会将关系天南一派声誉……”
“嗯!也有可能,小子,老夫问你……”
“白石岛主”老脸一沉,双目暴射出两股慑人心神的青光,迫注在宫仇的面上。
宫仇目光与之相对,顿觉六神无主,心烦意乱,暗道一声“邪门”,急忙收敛心神,以“一元宝箓”的上乘心法相抗,才神魂归窍。
“白石岛主”怒声道:“你为何欺侮真儿?”
宫仇大是愕然,随即想到自己因救治陈小芬,万凤真悄然离开,又是她发了女子小脾气。向她爸告了一状,当下尴尬地道:“晚辈没有欺侮她!”
“胡说,真儿难道冤枉了你?”
“晚辈委实不知情!”
“宫仇,老夫问你,真儿哪一点配不上你?”
“这……晚辈与真妹情同手脚,谊比金兰……”
“那你为什么还敢欺侮她?”
宫仇啼笑皆非地道:“没有这样的事!”
“白石岛主”更加怒不可遏,大喝道:“你还要狡赖?”
宫仇生性冷傲,被这无理喝冲之下,心火大发,冷漠地道:“晚辈没有狡赖的必要,前辈何不再问问她?”
“白石岛主”冷冷一呼,道:“宫仇,你记得当初老夫对你说过的话吗?”
宫仇心头一震,但仍冷冰冰地道:“记得!”
“那好,你给老夫一个交代!”
“交代,晚辈不懂!”
“老夫当初赞成真儿与你来往,曾说过不许接触别的女子,否则老夫随时取你的性命,你竟然与‘双尸’的女儿来往,置真儿于不顾,你说,该怎么办?”
宫仇强忍着满腹冤气道:“也许是真妹她误会了!”
“白石岛主”嘿地一声冷笑道:“误会,哼,你倒是推得干净!”
宫仇本待加以解释,却忍不住对方的盛气凌人,傲然道:“前辈之意如何?”
“你还老夫公道!”
“如何还法?”
“你已习成‘一元宝箓’所载的盖世武功,自然不把老夫放在眼内,不过,老夫被人称为‘万老邪’,行事不管什么礼法,真儿与你交往,尽人皆知,老夫不反悔当初的决定,就要她守一辈子寡吧!”
宫仇心头猛震,但转念一想,自己已决定牺牲自己以了结对诸葛瑛的恩仇,生死又何必斤斤计较,想到这里,反而泰然,淡淡地道:“前辈的意思要毁了晚辈?”
“白石岛主”以为宫仇恃武而骄,声色俱厉地道:“你以为老夫办不到?”
“前辈当然办得到!”
“你还有何话说?”
“这事不劳前辈动手,晚辈自会给前辈一个满意的交代,不过……”
“不过怎样?”
“晚辈自身恩仇未了之前,暂时无法应命,若前辈能宽限一年半载,晚辈在恩仇尽了之后,亲到‘白石岛’交代,如何?”
“白石岛主”沉声道:“这是你自己说的?”
“不错!”
“不是搪塞老夫?”
“晚辈虽是江湖无名小卒,但还不屑于信口雌黄!”
“你说个确期,老夫父女在岛上等你?”
“半年后的今天!”
“好,小子,老夫等你半年!”
就在此刻——
一个冷冷的声音道:“奇闻,小两口闹意见,丈人要杀女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