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王抬头望向高高在上的宗政衡。
“我是嫡子,你不过是个庶出,明明太子之位该是我的,却因为你年长几岁提前得了父皇器重,而我不过为了能够多讨父皇欢心,才错了主意,想要拉拢他的身边人。”
“这一切本都该是我的,皇位、美人、权势。而不是像个窝囊废一般,要接受作为给宣家补偿的代价,去迎娶一个庶女做王妃。”
嫡出,是雍王最骄傲的出身。
他是最正统高贵的血脉。
父亲是大晟的帝王,母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统率六宫,凤仪天下。
可却要装疯卖傻在一个庶出的脚下过活这么多年。
甚至,还要娶一个庶出做王妃。
这简直可笑至极,侮辱至极!
看着雍王这副疯癫模样,宗政衡知道,他不会认错的。
即便到了今日的局面,他也只觉得是天下有错,是旁人有错。
而他,绝不会错。
明明和玉嫔私通,不过是他为了走捷径和色心上头所行的糊涂之举,更是他自己一力断送了自己的前途。
毕竟,宗政衡那时在先帝心中,还尚不是选定的继承人。
雍王自己若肯沉下心来用心朝政民生,占着嫡出名头,夺位大局尚未可知。
周氏虽然出身乡野,但是性情果敢正直。
这从她敢一个女子孤身拦住圣驾和下水救溺水的雍王便可看出。
她的目不识丁,不通礼法,是因为她那个薄情寡义的父亲抛弃妻女不曾管过她,她生于乡野,长于乡野,能够活下来就已属不易,更谈何读书识字?
而回到周府,更没有人待见她这个突然出现的女儿,周大学士只觉她是个让自己被耻笑的耻辱,周夫人更不愿意见她这个之前发妻所生的女儿,所以自然没有人教导她那些皇都闺秀本该从小就学习的礼法仪态。
她心善救下的人,却从未念及这份救命之恩,反而把她看做一个耻辱。
那么多年的冷待,她都熬了过来,可到最后,她还是死于一场急病。
到底是否真的是病了,时隔多年,也无从查起了。
人们提起她,只会说那位粗鄙无礼的雍王妃,只会以同情的目光看向雍王,似乎有这样一位王妃是他的不幸。
没人知道,她其实是一位心善的姑娘。
不,有人记得。
她的一双儿女。
哪怕父亲位高权重,他们也一直记得,要为自己的母亲正名。
“嫡出,庶出,人的贵贱从不以此而论,你一辈子走不出嫡出二字,作茧自缚困死了自己。”
雍王一辈子都不会承认,他的失败,早就从一开始就注定了。
宗政衡无力摆了摆手。
“来人,将雍王押入北府,单独看管,不许任何人探视。”
到底是亲王,宗政衡也要斟酌,如何处置雍王。
宗政璟上前领了命,命人将雍王押了下去。
一场王妃被杀案,牵扯出了雍王几十年深藏的不臣之心,宗政衡看了一眼在场的文武百官,还有跪着的宣玙和方苹。
“宣成伯无罪,官复原职,即日回太医署上值。”
至于宣玙,宗政衡颇有些犹豫。
最后也只是说,“雍王妃检举有功,暂回雍王府修养。”
宣玙恭敬磕了头。
压在她头上的大山,终于倒了。
她知道,自己这次冒险之举,等于彻底得罪了自己的母家。
毕竟,自家二哥还等着靠雍王来安排个肥差。
而自己如今却直接掀翻了宣家的好女婿,好靠山,甚至将宣家也彻底牵连了进去,怕是要受陛下怪责。
宣家,很大可能她回不去了。
可她不在乎。
哪怕就此寡居一生,她也可以养着周姐姐留下来的两个孩子,还有自己的女儿,他们四个人一起好好过活。
她享过富贵,也甘于平凡。
平凡没什么不好,最起码此刻的自己,就格外期待这份平凡。
大殿公审就这般草草落幕。
长乐宫内。
床榻之上,宗政衡紧紧抱着明棠,仿若抱着自己的最后一棵救命稻草。
这样亲昵的动作,却并无半分狎昵,而像是溺水者的自救,饥饿者的渴求。
他并非不渴望亲情,只是,结果往往都不尽如人意。
母爱,从始至终似乎都稀薄得可怕,唯有最后,太后用自己的死,成全了宗政衡的为难。
父爱,更是从来没有过。
最后选定他为继承人,也不过是因为表现出来了足够的能力和价值。
努力想维持住的手足亲情,如今在雍王的蓄意反叛之下,也被击碎了。
“昭昭,你想要什么呢?”
宗政衡低声问道。
怀中的这个人,纤弱到似乎自己再多用一些力气,她就要被绞杀在了自己的怀抱中。
可这一路走来,围场之上,她用纤弱的身子挡住了精铁制成的利箭。
刚刚朝堂之上,她替自己挡住了来自手足兄弟的憎恨和谩骂。
而如今,自己似乎只剩下她了。
就连信王,似乎都不那么可信了。
手足、父母、骨肉,血脉相连的这些人心中,自己要么并不是最重要的选择,要么从始至终都是利用和欺骗。
唯有昭昭。
自己是她永远的第一位。
“不,你想要什么都不重要。”
宗政衡抱着明棠,明棠能感觉到,自己的颈间有些温热的湿润。
“昭昭,朕年长你如此之多,将来也必会走的比你早。但你放心,朕必定会为你铺好后路。哪怕朕百年之后,日月所照,江河所至,江山子民,依旧要尊你、重你、敬你。”
他的心中,已然有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明棠的眸子中毫无波澜,但声音却是带着感动的哽咽。
“九安,不会的。”
是什么不会呢?
明棠的话似乎可以有着多种解释。
可宗政衡已然自动解读了。
明棠不想听自己说百年这般的话。
“人固有一死。天子,说是上天之子,也不过是凡夫俗子。这没什么的。”
其实,宗政衡心中有种预感,自己怕是寿数不久了。
如今频繁出现的心绞之症,让自己在朝政之上越发无力,而自己曾经私下问过方苹,昭昭近两年可否再孕。
若她能生下一个皇子,自己必定会立其为太子,为其留好辅政大臣,做好一切筹谋。
可方苹只是摇了摇头。
“昭妃娘娘本就体弱,加上小产和箭伤,伤及本里,极难有孕,若要强行有孕,怕是有碍寿数。”
那一刻,宗政衡就知道了他要做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