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政律这辈子的位置,最多只能是靖王。
尽管如雍王等,不惜赔上一个王妃也要设计拉宗政律下水,但从始至终,宗政衡从未把这个带着一半异族血脉的孩子作为过选择。
他若登上皇位,带来的弊大于利。
从一开始,他就只是一个宗政衡为了名正言顺给明棠升位的理由。
若是明棠能够生下皇子,那么宗政律这个靖王便会成为未来太子最合适的马前卒。
可如今,方苹的话,让宗政衡彻底放弃了让明棠生育的打算。
他宁愿永远没有这个承继大统的孩子,也绝不能让昭昭去冒险。
至于同其他妃嫔生一个而后过继到明棠的名下,这个想法从一开始便被他排除了。
他人所生的孩子,难免继承了他们母亲的品性,且纸包不住火,就算自己除去那孩子的母亲,也难免他将来有一日知道真相。
届时,谁又能保证,他一定会对昭昭孝顺如初?
他不敢赌。
既然无论谁坐上这个帝位,昭昭的未来都可能充满未知。
那不如,就彻底让她去主宰自己的命运。
宗政衡缓缓陷入了沉睡。
他已然忘记,在去围猎之前,他还曾想过,自己死后可让明棠殉葬。
以皇后之位,与他同葬地宫。
生前碍于家世,他或许给不了她妻子的名分,但死后总不会有人反对了。
但如今,他只想让明棠活着,好好活着。
明棠看着眼前疲惫不堪的帝王,看着他紧皱的眉头,略带乌青的眼下。
心中,却没有半分的波动。
她始终无法对宗政衡有太多的同情。
过度纵容后妃,以致一个接一个的皇嗣接连早逝。
对假太后的步步退让,让朝堂后宫都乱成了一片。
以后宫牵制前朝,却又不够干脆果断,导致常家和虞家这两个本该和他紧密相连的姻亲都接连生了二心。
对于自己的兄弟,该提防的信任,该信任的又过于提防,任凭野心在暗中滋养,这十数年间又有多少百姓受苦?
南六省雪灾揭露的不过是冰山一角,五千万两白银的背后,是多少百姓的痛苦和走投无路?
他如今的痛苦背后,是多少人的性命?
明棠知道,某些程度上,宗政衡也算一个贤明的君主。
可他自认冷静,实则太易被感情牵着走。
虞家姐妹的恶,他早就知晓,却念在当初虞非雁的小产,一次次手下留情。
假太后在阿姐之死中的牵扯,他也依稀知道一些,却为了母子亲情不曾追查。
甚至于虞家、常家这些家族历年来的族人作恶,他也并非一无所知,不过是一句念旧,就又给了他们机会。
他顾了自己的情,吃苦的却只有百姓。
不过,也正因为他念情,所以他的情,成了自己光明正大接触朝政甚至更进一步的筹码
刺杀也好,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揭穿雍王也好,甚至于让宗政衡开始猜忌信王。
这一切,都是为了切断宗政衡曾经所信任的一切。
到最后,他能信任的,只有为了他舍弃性命,舍弃名声的昭昭。
一个重情之人,自然会为了情,做出一些常人所无法预料的举动。
而一切,远比明棠想象得还要顺利。
明棠知道,利用人的感情,是一件卑劣之事。
可她不在乎。
女子为帝,从未有之。
因为男子牢牢把控着那个位置,偶尔从指缝漏下一些,出几个女子为官的事迹,便谓之开明。
他们洗脑着女子安分守己地接受着一切。
你看,女子能为官,对你们已经足够好了,你们还有什么不满足。
可为何要满足?
女子为官,必须出色到任何人都不能打压,她们才能在层层男子的审视和非议的目光中走到那个位子。
譬如方苹,她必须要有牛痘这般不世之功,才能坐上太医院医正的位子。
尽管那个位子,也算不得多稀奇。
既然开明,为何只有皇子,未有皇女?
既然开明,为何女子成为家主,必须要先自梳不嫁,甚至许多要穿扮成如同男子一般,割舍了一切女子的柔美,才能和那些男子在同一张桌子上?
既然开明,为何自己必须顶着阿兄的身份,才能让将士们跟随?
这世间本就不公。
既如此,自己要冲破那道最重的枷锁,自然也是困难重重。
感情又如何?
只要自己能够坐到那个位置上,哪怕一载、一月、一旬、一日,意义都是不同的。
明棠缓缓摸了摸自己的小腹。
自己并非不能生,那些伤对于久经沙场的自己而言,只是看着骇人,并未伤及根基。
可是,一旦有孕,自己的计划将更加难以实施。
宗政衡会全力支持那个孩子上位。
而一旦自己的孩子成为新的帝王,从他手里再夺来皇位,那必然会背上弑子夺权的恶名。
明棠不在乎后世的评说,可那样自己称帝的意义便彻底被扭曲了。
女子的心狠手辣,会成为士大夫口中传颂的诗篇和警醒的文章。
一旦自己死后,那女子的路,只会更难走。
所以,明棠早已做好了决定。
她这一生,都不会有属于自己的孩子。
哪怕是个女孩,她也不会去冒这场危险。
不会有帝王会将自己置于险境之中。
而生产,本就是最大的危险。
即便后宫之中名医众多,但百年来多少后宫女子死在了生产之中。
这其中固然有阴诡算计,但也不乏本身生产所带来的风险。
至于未来的传承,她自然也有了自己的主意。
不过现在说这些,还为时尚早了。
三日后,宫中发出了明旨,宗政衡终于做出了对雍王等一干人等的处置。
雍王被废黜王爵尊荣,玉牒除名,幽禁薙兰园,同那里已然疯癫了的宗政修作伴去了。
宗政衡看似仁慈的放过了这位谋逆的皇弟性命,收获了朝臣们无数关于仁心的称赞。
但明棠知道,除了这道明面上的圣旨,宗政衡还给了信王一道口谕。
让其带着毒酒,去送雍王最后一程。
当然,他的死讯,会在一年甚至更久之后再传出来。
那时,自然没人在意一个无足轻重的罪人了。
这是帝王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果断。
而这一切,宗政衡都是当着明棠的面去办的。
甚至,他还将每一个举动的深意,都细细讲给了明棠。
他,已经在为一个祖宗不容的决定而开始谋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