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那五十两起了作用,不到两日,知意便带来了消息。
“那个许复节,死了,听说死的可惨了”,知意打了哆嗦:“听说啊,就剩一张皮了……”
听说那日当值的人,都被吓惨了。
金庆的表哥在地牢当值,那日恰好也在,现在还躺在床上下不来呢。
六堂主的手段,果然非同一般。
知意满眼崇拜。
他这辈子,恐怕也只能做一个小厮,到不了六堂主那个位置。
不过做主管也不错,特别是金庆这种。
听说连三公子都与他称兄道弟,平日的赏赐更是只多不少。
这才几个月,金庆便在府外置了大宅子,买了几房妾室,听说有一个还是妙香阁的清倌儿,那舞跳的,那叫一个好。
顾怜就听一句便已明白。
“为了探听到这个消息,我腿都跑细了……”
知意絮絮叨叨抱怨了许久,眼见顾怜毫无所动,便话题一转:“你那五十两银子,早就用完了,我连个影子也没见着……”
知意暗道,这句可是真的,全都被金庆给收了,他可不是连个影子都没落下。
可金庆掌管三公子院子的人事调动,他若是不给,平日里的三两五两银子也没了。
为了这,知意只能忍着。
不过有了金庆兜底,知意确实大胆了许多。
顾怜不是傻子,听得懂知意的言外之意。
即使桌上仍然摆着他完全不吃的荤菜,但这次顾怜没有同他争辩,反而随手拿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
这是他手中仅剩的最后钱财。
现在他只需要确认最后一件事情。
“第一,我需要些精致的糕点,至少三种”,顾怜拿起银票在知意眼前晃了晃:“第二,打听一下你们三……三公子的行踪,我想要知道他明日的行踪……”
说着将银票塞在了知意手中。
知意惊呆了。
他哪里得过这么多赏赐,当即拍着胸脯表示一定把事情办好。
糕点嘛,容易,去厨房拿几盘就是了。
至于三公子的行踪,嘿嘿嘿,知意暗自高兴,三公子这几日作息稳定,起床后便去四掌门院中训练。
每次回来的时间也相差无几。
这银钱来得太容易。
知意内心暗喜,虽然金庆一直惦记着这五十两,但只要自己不说,他也不能过来质问,所以这五十两,知意拿的很放心。
他面上不动声色,收拾碗筷的动作却比平日利索很多。
“顾公子放心,明日我就把事情办妥,嘿嘿嘿……”
其实都不用明日,今日便可以。
但太容易的话,知意怕顾公子后悔。
待收拾好碗筷,知意忙堆起一抹笑脸:“那您先休息,我……先给您办事去……”
说着已经忙不迭溜走。
到了第二日午时,知意果然满脸笑意带来三份精致的糕点。
除了这些,今日的饭菜都是些清淡的素菜,明显合顾怜口味许多,特别是一道野菜,口味清甜,别有一番滋味。
待过了午时不久,顾怜便按照知意带来的消息,提前在院中等着钟遥。
可能就只有这一次机会,所以顾怜必须确保自己这一次可以成功。
他等了许久,才等来匆匆回来的钟遥。
不过,钟遥似乎没看到院中有人似的,径直向着房间的方向走去。
“阿遥……”
顾怜努力绽开一个笑颜:“我有事情同你商量……”
为了示弱,他今日特意穿了一件洗的有些发白的单衣,站在迎风口摇摇欲坠,话一出口接着连声咳嗽。
便是钟遥再发誓再见是陌路人,也忍不住慢下脚步。
顾怜小心翼翼走上前,又咳嗽几声:“阿遥,我这几日不舒服,想要去药庐拿些药……”
他话未说完就被钟遥打断:“我会让半夏来。”
说罢抬脚便走。
他已经被顾怜伤透了心,完全将顾怜当成了陌生人。
顾怜一顿,沉默一瞬道:“我住在这里,已经是给你和宋掌门添麻烦了,怎么好意思再麻烦其他人,咳咳咳~”
可被宋子殷教导过的钟遥现在完全不吃这一套。
即使有些心软,但钟遥想起过往种种,冷下语气道:“不想麻烦那就病着吧!”
说出这句话,钟遥心中并不好受。
幼时他和顾怜相依为命时,顾怜的身子就不太好。
虽然也没什么大病,但三日五日便是一场小病。
班主虽然好心收留了他们两个,但养病却是要花很多银子。
一次两次便算了,时间久了,班主便不愿意浪费钱财。
钟遥永远记得,那时候小小的顾怜脸颊通红,蜷缩在床上,几乎毫无声息。那时候他发誓,以后一定努力赚钱,不会让弟弟再受病痛之苦。
现在,他已经不缺钱财了,却也抵不住人心难辨。
顾怜也没想到钟遥这么绝情。
他顿了顿,说了“实话”。
“阿遥,上次宋公子替我治了眼睛,我想去感谢他……”
这话假的不能再假。
钟遥回头看着他,似笑非笑。
顾怜的话顿时被噎在了口中。
他居然在钟遥脸上看到了和褚平一样的鄙夷神情,心中不免浮现一丝厌恶。
若不是有求于钟遥,他绝不会在这里和他浪费口水。
“上次,宋公子说了些关于我眼睛的事情,我有些在意,想去再问问他”,顾怜找了一个合适的理由。
“我就去药庐,你若是不信,可以多派些人跟着我。”
顾怜说这话时,伸手抚摸左眼,似乎有些难堪。
一提到左眼,钟遥刚刚冷硬的心又有些软下来。
他听兄长提起过此事。
钟遥有些心疼,当时的顾怜,该有多疼才会以为自己看不见了。
“我就去问问,很快就回来……”
看着顾怜低声下气的样子,钟遥的心彻底软下来。
他拿出令牌递给顾怜:“随便你吧,今日下午哥就在药庐,你想去就去,不过在晚饭之前,我要看到令牌。”
顾怜点点头。
钟遥也没再多话,转身回了房间。
虽然他不知道顾怜究竟想干什么,但既然他想去,那就去吧。
不过,药庐的大门,可不是他想进便能进的。
顾怜没想到这一层。
他以为最难的事情,便是拿到钟遥的令牌。
却没想到,有了令牌,他能出了长欢院的大门,但在药庐前又被人拦下。
“顾公子,我家公子说了,今日不见客……”
药庐的人毫不客气。
可惜他的一套示弱法子,对这些人毫无作用,更别提连面都没看见的宋棯安了。
顾怜急在心里。
“麻烦再通报一声,就说……顾怜前来拜访……”
他不敢再用生病的借口,就怕出来的是半夏,而不是宋棯安。
虽然宋棯安也不是他的目标,但比起半夏,显然好得多。
且,顾怜早就听说过,曹珏对这个手把手带大的徒弟,极其疼爱,几乎有宋棯安的地方,就会有曹珏的身影。
况且,嘉阳派也只有一个药庐。
“都说了多少次了,不见客不见客……”
门口的守卫不耐烦吼道:“说多少次你才能明白。”
即使被这样对待,顾怜依旧不死心,他上前几步,给那个守卫塞了几枚碎银子:“麻烦大哥再通报一次吧,我就在这里等着。”
今日若是不想办法进去药庐,恐怕他日后想要出长欢院的大门也难了。
顾怜也不想再求一次钟遥。
也许是接二连三的通报让宋棯安烦不胜烦,不到片刻,顾怜便看到了拉着脸的宋棯安。
宋棯安显然还在气头上,看到他更是没好话。
“有什么事情,快说!”
宋棯安没好气道:“你不在钟遥院中反省,跑这里做什么?”
什么拜访之类的鬼话,宋棯安不相信。
顾怜将手中的食盒递上前去,笑了笑道:“我左眼已经能看到些模糊的影像,所以特地前来感谢……”
他面色真诚,看不出一丝虚情假意。
宋棯安正色起来。
他仔细瞧了瞧顾怜,不知盯了多久,忽然冷了语气:“骗人!”
说罢转身便走,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留给顾怜。
顾怜挑了挑眉,没想到被宋棯安一眼戳破。
不过,他不急不慌看着宋棯安进了药庐的大门,才佯装急切追着喊道:“不是的,宋公子你听我解释……”
比顾怜计划的还要顺利。
由于追着宋棯安,药庐门口的守卫面面相觑,都没有上前阻拦。
顾怜很顺利进入药庐。
借着追赶宋棯安的名义,顾怜入了后院,不动声色环视一圈。
像是看到什么难以置信的恐怖之物,顾怜瞳孔剧缩,但很快便恢复正常,也就一眨眼的错觉,宋棯安险些以为自己看错了。
但这一走神的错觉,也让顾怜完全没注意到宋棯安已经折返到他面前。
“谁让你进来的?”
宋棯安拉着顾怜的手臂,低声斥道:“你是不是怕自己身上的事情不够多?”
他可没忘记,上次顾怜从他药庐拿了些药材,转头就用在了他们自己人身上,害的他被爹骂的狗血淋头。
这次更不能让他得逞。
宋棯安直接拉着顾怜,强行将他送到药庐门外。
已经达到目的,顾怜很顺从。
只是在拉拉扯扯间,顾怜手中的食盒不慎掉在了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宋棯安看着滚在地上的糕点,手下气力也松了不少。
“我不管你是想来干什么,现在,立刻给我回院子……”
宋棯安觉得自己口气已经算是温和。
只是一想到顾怜曾经的见死不救。宋棯安就气不打一处来。
似乎想到什么,宋棯安微微眯起眼睛,上下打量顾怜:“你不会又从药庐顺走了什么东西吧?”
一点也不反抗,这可不是顾怜的性子。
顾怜苦笑一声,找了一个理由:“我就是想来谢谢你,谢谢你照顾小槐……”
今日这一遭,顾怜刚开始确实没想到充足的理由,所以也不怪钟遥怀疑。
但顾怜也不想因此被宋子殷的人再审一遭。
刚才不知为何,他忽然想到了沈槐。
于情于理,他确实应该感谢宋棯安。
哪知听到沈槐的名字,宋棯安的神情越发古怪。
他瞧了顾怜几眼,冷笑一声:“真难怪你还记得他……”
当初将小槐丢下,完全不管一个做了细作的孩子会落得什么下场,宋棯安险些以为,顾怜早就忘了小槐。
甚至于上一次逃出时,顾怜都未记得带走小槐。
顾怜找到合适的理由,话也顺了不少。
“他幼时被我和沈暮捡回教内,什么恶事都未做过,还请宋公子能够多多照顾他……”
那时候他被困嘉阳派,无力自救。
连累小槐年纪小小,不仅被迫服了蛊虫,又千里迢迢潜入嘉阳派寻找机会报仇。
“迟了……”
宋棯安眼中浮现难以掩饰的悲伤:“他半个月前,已经死了……”
顾怜不可置信:“宋公子,他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便是怪……”
“他被齐乃尔杀了……”
宋棯安打断顾怜的话,讽刺道:“他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你出城的消息,就偷偷溜出慈幼院,想要出城,正好碰到了来找寻你的齐乃尔,为了问出你的下落,齐乃尔对他动了刑……”
宋棯安泪流满面。
那时候顾怜早就回了嘉阳派,也不知道那孩子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等他赶到时,小槐已经不行了。
“你想不想见他?”
宋棯安抹了一把泪:“他的尸体,现在在冰窖中,你想去的话随我来。”
顾怜早就呆愣在原地,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任由宋棯安将他拉到冰窖中。
然后,他真的看到了沈槐的尸体……
那个叫着他“主子”的孩子,唇色苍白,浑身冰冷躺在一座石棺中。
“他被齐乃尔割开肚子,五脏六腑全都刨了出来,活生生疼死了……”
宋棯安冷冰冰道:“我以为,你这辈子都记不起他呢!”
顾怜已经无心理会宋棯安的阴阳怪气,他一步步走向那座石棺,满心茫然。
怎么就死了呢?
怎么就会遇到齐乃尔呢?
明明只有几步路,顾怜却走得无比艰难。
他伸手想要触碰,耳边却不断回想起宋棯安的话,又收回了手。
他有什么资格呢?
顾怜清楚,齐乃尔是来找他的。
不管是为了报仇还是其他,自己终究害死了沈槐,害死了……沈暮唯一的徒弟……
顾怜记得,当初沈暮捡到这个孩子时有多高兴,就像拥有了一个价值连城的珍宝。
他说,这个孩子与我有缘,是上天赐给我的家人……
他说,阿怜,从今日起,除了你之外,我有了另一个需要保护的人……
他说过,等这个孩子长大了,我们师徒一起保护你……
……
顾怜心中酸涩,他死后,该如何向沈暮交代。
不,他已经没有脸也没有勇气再见沈暮。
宋棯安上前递给顾怜一张帕子:“齐乃尔就在城内,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你这几日安分点,不要出府。”
至于顾怜和齐乃尔之间的恩怨,宋棯安没心情了解。
他只知道,既然齐乃尔杀了他慈幼院的孩子,那就应该血债血偿。
顾怜沉默一瞬,开口道:“宋公子,你能不能帮忙,把小槐送回雁城?”
沈暮应该很高兴小槐陪着他。
宋棯安点了点头:“放心吧,我都安排好了……”
其实早该送出去的。
但宋棯安一直想让顾怜和小槐见最后一面,所以便将小槐的尸首用冰棺保存。
如今了了小槐的心愿,宋棯安明日便会着手安排。
顾怜没再说道谢的话。
他和嘉阳派,永远都不可能和谐相处,那些冠冕堂皇的话,现在的顾怜,不想说。
说不难过是假的,顾怜也是看着沈槐长大,看着他练武,看着他一点一点长大成人,如果不是年纪太小,继沈暮之后,顾怜一定会让沈槐接任护法之位。
顾怜浑浑噩噩回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