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王谋逆一事已经处理的差不多了,没受到惩处的官员也不会傻的自己站出来,倒是科举一事一直未有定论。
秦妤和丞相互不相让,百官独善其身,都怕这把火烧到自己身上,除了几个中立派的官员,几乎就没有敢插话的。
若是往常,皇帝定会向着丞相,可如今这个局面,秦妤是此番救驾的功臣,皇帝也不好驳了她的面子,只能一拖再拖,试图等他们其中一人让步。
但显然,无论是秦妤还是宋丞相,都不是会轻易妥协的人,皇帝的算盘注定是要落空。
距科考仅剩不到半月的时间,主考官的人选再这么继续拖下去,也不是这么个事儿,可皇帝实在是拿不了主意,只得将此事暂时搁置。
下了朝,皇帝召丞相去御书房,秦妤心里明镜,他们是要商议如何让自己知难而退。
与平日不同,许是因为那道赐婚圣旨的原因,秦妤周围聚满了官员。
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长公主的婚事已经定下,百官总是要恭贺一番。
官员凑在一起,七嘴八舌的,很是喧闹,换做平时,秦妤早就不耐烦了,甚至有些官员已经做好了被她斥责的准备,可秦妤却一反常态,自始至终都笑脸相迎,这让不少官员都感到讶异。
同样的,沈江身边也围了不少人,相较于秦妤的游刃有余,沈江就显得有些局促。
秦妤一直注意着沈江那边的动静,见他应付不来,秦妤不由失笑,拜别了周遭的官员,缓缓向他而去。
沈江一出金銮殿,还没见到殿下,倒是先被这些官员给拦住了去路,令人头疼的是这些人嘴里说的都是些恭维的话,他也不好出口赶人。
正想着该怎么将人打发了,耳边却传来了一道再熟悉不过的声音:“诸位,本宫有些私房话想要同沈大人说,还望各位大人行个方便。”
都是朝堂上混迹的老油条了,此言一出,他们哪里听不出来秦妤的言外之意,她这是在嫌他们碍眼。
一时间,周遭的官员一哄而散,也不敢再多做停留。
秦妤抬眸,一双满含笑意的桃花眼对上了沈江的视线,莲步轻移,在他面前站定,轻笑道:“若是实在不想应付,不搭理就是,你是我选定的驸马,没人敢说你的不是。”
“我若是真的对他们不理不睬,岂不是让殿下为难。”沈江抬手替她打理起额前被吹乱的碎发。
秦妤怔了一下,张了张嘴,到底是没说什么。
毕竟是在宫内,一言一行皆要小心,终归不是那么方便,两人也不打算多留,相携出了宫门。
马车早已候在宫外,没走多远沈江便注意到了不对,这不是回府的路。
“殿下不准备回府?”沈江揽着人,垂眸看她。
闻言秦妤笑了笑,抬首在他唇角亲了亲:“我要去见一个人。”
“是什么人?”沈江有些好奇究竟是谁,能让殿下亲自拜访。
秦妤眸色暗了暗,但也没打算瞒他,朱唇轻启,吐出一个名字:“夏泉。”
那日在御书房里,她和皇帝心照不宣,心里都清楚,夏泉是在他们两个之间游走。
夏泉跟在魏王身边多年,在背后捅了魏王一刀不说,还同时搭上了她和皇帝,这样的人,说什么都不能留。
她本想直接将人杀了的,可夏泉却说想见她一面,有重要的事情要同她说,夏泉毕竟是魏王的心腹,魏王暗中做的那些事,估计也不会瞒着他,如此想着,秦妤便先将人安置在了一处别院。
其实她早就该去见一见对方了,不过近日事务繁多一直都没什么时间,直至今日方才得空。
那别院位置偏僻不说,周围还布满了侍卫,可见秦妤对夏泉的防备心之重。
秦妤并未事先告知,夏泉也不知道她会来,在院中见到她的时候,明显的怔愣了一瞬。
夏泉回过神,连忙起身迎了上去:“殿下还请上座,小人不知殿下前来,失礼之处还望殿下海涵。”
眼睫轻抬,视线落在石桌上摆放的各式香料上,秦妤有些意外,随口问了一句:“夏公公会制香?”
“奴才是戴罪之身,当不得殿下这一声公公。”夏泉答非所问。
索性秦妤也没指望能从他嘴里得到答案,视线在桌面上扫了一眼,似笑非笑地道:“公公倒是好雅兴,若换做旁人,面临死亡哪里能像公公这般淡然?”
秦妤看下夏泉的眸色有些深,她不信夏泉看不出如今的局面对他而言是个死局;亦不信这样一个为了给自己谋求出路,而费尽心机的人,会如此坦然的面对死亡。
夏泉如何听不出秦妤是在试探,不过他并未急着回答,反而是称了些许香料,倒进香炉里点燃。
与秦妤平日里接触的香料不太一样,非但没有过于浓厚,反而清冽宜人,像是冬日里的松竹。
调香是一件需要心境的事,秦妤属实是没想到,以他的经历,竟然能调出如此雅致的香来。
将秦妤的神情看在眼里,夏泉斟了两盏茶推到对面,视线落在了沈江身上:“勤王之功,本该封侯拜相,如今却只能做一个没有权势的驸马,沈大人甘心吗?”
沈江一愣,完全没想到对方会将话题引到他的身上,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顿时有些无措,下意识地看向秦妤。
秦妤对他笑了笑,握住他的手掌捏了捏,转而看向夏泉,挑了挑眉:“圣旨昨日才颁布,公公的消息还真是灵通。”
这种挑拨离间的计俩她见多了,又岂会看不出来。
心思败露,夏泉也不尴尬,反而回以一笑:“哪里是奴才消息灵通,这院子里都是长公主殿下的人,茶余饭后总是会闲聊,奴才不过是听了一耳朵。”
秦妤眯了眯眼,不知在想些什么,望向夏泉的眼中多了几分厉色:“同样的话本宫还给公公,这次能平息魏王叛乱,公公才是最大的功臣,落得今日这番田地,公公又可曾甘心?”
“手刃仇敌,应是一大快事,何谈不甘?”夏泉反问。
秦妤没说话,视线落在他身上,试图从他的表情中,判断他这番话的真假。
看出秦妤所想,夏泉勾了勾唇:“长公主殿下不用怀疑我说的话,若不是因为他,我也不会成了如今这副不男不女的模样。”
“我与魏王是什么关系,殿下想必早已知晓,既如此,我也没有什么可瞒着的了,在他身边的每一时,每一刻,等待我的都只有数不尽的煎熬和痛苦,不杀了他,我便永远得不到解脱。” 提到过往,夏泉眼色顿时变得阴沉起来。
夏泉改了自称,他不在称自己为奴才,而是用了一个在平常不过的我字,他这一生都挣扎在泥沼中,如今终于能光明正大暴露在阳光下,做一次自己。
秦妤依旧有些怀疑,试探道:“念在你多次给本宫送信通报的情分上,本宫答应你,会留你一命,送你离开京城,安享晚年,你可愿意?”
再次看向秦妤,夏泉眼中的暗色消失不见,多了几分释然:“我心意已决,殿下不必多费心思了,就算留下一条命,我也不知道我该做什么,又能做什么。”
“再说了,我同时接近您和陛下,两位当真会放过我?”夏泉眉眼含笑,神情平淡,丝毫不像是在谈论自己的生死。
“你倒是看的透彻。”秦妤并未反驳他的话语。
夏泉轻轻一笑,不躲不闪,直视秦妤审视的目光:“我今日在这里,不是因为我技不如人,只因我心存死念。”
秦妤没接话,但她清楚,夏泉并非信口狂言,他能在她,皇帝,魏王三方之间迂回,若非一心求死,定会给自己留下保命的手段。
“你要见本宫,应该不是让本宫听你说这些的吧。”秦妤挑眉,她现在倒是真有些好奇,这人究竟想同她说些什么了。
闻言,夏泉也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反而是开始调制起了香料。
秦妤也不催促,静静地看着他动作,左右都跟他说了这么多无关紧要的事了,也不差这一会儿了。
手上摆弄着各式的香料,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夏泉才抬眸看她:“殿下此番去江南却无功而返,我猜殿下应该想知道那五万人究竟被藏到哪去了吧?”
“你知道?”身为魏王的亲信,夏泉猜到秦妤去江南的目的并不难,可那批私兵根本不是魏王藏匿起来的,夏泉又是从哪得知的他们的行迹。
“我不知道。”夏泉语气顿了顿,补充道:“不过我知道那些人是被谁调走了。”
秦妤皱了皱眉,示意他继续说。
见状,夏泉也不卖关子,继续道:“我并未见过那人,不过是听魏王提过几句,那人似乎与韩丞相有关系。”
一双桃花眼蓦地睁大,韩丞相是她父皇在位时宰相,他是自己亲手扳倒的,韩丞相是死在自己的面前的,他不可能还活着。
当初为了不留后患,韩府上下不管是亲眷还是仆人,尽数被她下令斩杀,连个婴孩她都没有留下,如今这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秦妤不是没想过这是夏泉在骗她,可事实上,夏泉根本没有骗她的必要,更何况如今的局面,确实是出现了她和皇帝以外的第三方势力。
“你为什么要告诉本宫这些?”秦妤回过神,问道。
“唔……让我想想……”夏泉装出一副沉思的模样,过了一会儿才道:“许是因为刚进宫那阵,殿下在皇帝面前替我说情了吧。”
秦妤愣了一下,脑中回忆着相关的画面,可却依旧没想起来。
“这番就当还了殿下当日的恩情。”话落,夏泉将调好的香料装好,推到她面前:“手艺不佳,还望殿下不要嫌弃。”
“我之前跟洛寒川说的话,殿下想必已经知晓,我这一生别无所求,这是唯一的心愿,还望殿下成全。”夏泉的语气是从未有过的轻松阔达:“我死后,还劳烦殿下派人将我的尸首葬在扬州。”
他是被魏王从人贩子手里买回来的,小时候的记忆早已模糊不清,不过他清楚的记得,他的家乡是在扬州。
身似浮萍无所依,他飘荡了一辈子,死后也该魂归故里了。
秦妤看着他,一时间除了一个好字,也说出别的什么话来。
秦妤前脚刚离开别院,后脚便有侍卫禀告说,夏泉服毒自尽了。
脚步一顿,既然答应了对方的要求,秦妤便不会食言,安排了人去处理他的后事。
沈江察觉到秦妤的情绪,低声询问:“殿下在想什么?”
“没什么,只是觉得,不管是夏泉,还是魏王,都不过是旁人手中的一颗棋子罢了。”说着,秦妤牵着沈江的手下意识地紧了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