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在听到脚步声的同一时间,池靖就有了动作。
他毫不犹豫地缩进床底,眼睛盯紧了门口。
早在刚进入房间时,他就注意到了这个藏身处。
角度关系,床底下有一个视觉盲区。
正常走进房间的人,除非特意弯下腰来找,否则绝对看不清床底下的情况。
“吱呀——”
门被推开来,一双穿着锃亮皮鞋的脚出现在池靖视线中。
从膝盖以下的装扮来看,来者是一个男人,西裤的面料垂顺,没有一丝褶皱,皮鞋十分干净,一看就被精心打理过。
虽然看不到男人的样子,但这个时间,出现在冯显卧室里的,除了陈文彬之外,不会有其他人。
他走进房间之后,没有关门,依旧迈着沉稳的步伐,一步步往里面走。
“哒、哒、哒”
每一步的距离似乎都被计算过,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那双脚很快离开了池靖的视线范围。
躲在床底下,虽然他有足够的空间可以活动,但保险起见,他没有继续追踪那双脚。
因此他只能听到清脆的踩踏声,伴随着衣料的细碎摩擦声,一成不变。
几步之后,那个人停下了。
滴的一声过后,窗帘自动打开,滑轨声其实并不响,但在这样安静的环境下很容易听到。
不多时,夜风吹了进来,床单飘忽摇摆。池靖知道,这是那个男人打开了窗户。
回到房间的第一件事是开窗通风,这男人还挺讲究。
池靖耐心等着男人的动作。
做好了在床底下久待的准备。
“砰!”
一声闷响从窗外传来,也打乱了池靖的思路。
夜风依旧吹拂着窗帘,除了风声之外,一切都静了下来。
他呼吸一滞,很快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池靖调转方向,窗户那边早已没了人影。
他从床底钻出,一眼看到了窗户旁边的脚印。
风吹起窗帘,上面的红色线条张牙舞爪,似乎一只只手在抓取什么。
从窗户向下望去,一个模糊的人形躺在楼下,肢体扭曲成不自然的角度,一双眼睛闪着光芒,直愣愣地望向上方。
池靖只看了一眼,便离开了窗口。
摆在他面前的是一件莫名其妙的事。
陈文彬从一楼走回房间,径直打开窗户跳了下去。
动作丝滑流畅,像是演习过千百遍一般。
是冯显控制了他?
他们这对有名的恩爱夫妻,展示爱的方式还真是有点特别。
陈文彬就这样死了?
直觉事情不应该这样简单,池靖再次走到窗户边,向下望去。
楼下哪还有什么尸体,一滩血迹浸润了土地,留下十分明显的印子,在那一大片血迹旁,诡异地出现了几片篮球大小的血迹,边缘不规则,看不出是什么东西造成的。
新鲜的尸体自己跑了。
池靖左手摩挲着锁戒,盯着那几片奇异的血迹看了一会儿,很快收回视线。
这个房间的大部分地方,他都已经搜寻过了,只剩下一个地方还没有检查。
深色的实木衣柜就在进门右手旁,圆形的把手像是眼睛一般,窥伺着屋里的动静。
按理说,池靖进入房间之后,第一个要搜查的事这个分外显眼,并且易于搜寻的衣柜。
但出于某些个人原因,他不太想碰这个衣柜。
甚至当有危险时,也没有选择打开衣柜躲进去,而是躲进了更容易被发现的床底。
但眼下,除了衣柜以外的地方都被他找遍了。
如果会有线索,只能在这个衣柜里面。
池靖默了默,站在衣柜前,下定决心之后,抓住把手,很顺利地拉开了衣柜。
衣柜里悬挂的衣服不多,池靖快速翻找一遍,最后将视线放到了一个带锁的抽屉上。
抽屉虽然带锁,但钥匙就插在锁孔里。
隐隐的歌声顺着窗户飘进来。
瑟瑟风声变了味道,呜呜咽咽,莫名哀怨。
线索找到了。
一封信被妥帖地放置在抽屉中,娟秀的字体在信封上写着:阿显收。
“咚、咚、咚”
走廊沉闷的声音传入池靖耳中。
一声一声,像是很重的球在跳跃。
池靖把信放进口袋,注意力被外面的声音吸引了。
什么东西会发出这种声音?
听声音的方向,也是冲着这个房间来的。
很自然地,他想到了刚才消失不见的尸体。
现在出去已经来不及了,恐怕会和对方碰着正着。
池靖快速拿出信封,看了眼床底,打消了躲进去的想法。
果断走进衣柜,拉上了柜门。
沉闷的咚咚声持续不停,似乎在一下下撞击着池靖的内心。
黑暗的衣柜中,他又回想起从前。
也是这样的环境,身边是满满当当的衣服,可他像是被丢在无边的旷野,即使看不见东西,眼睛也执拗地睁大着,期待有人从外面把柜门拉开,满脸笑容地抱起他,说一声:呀,原来你在这里啊,我回来啦!开心不开心?
池靖握紧双手,尽量忘掉自己所处的环境,忘记那一次次满怀期待却次次落空的心情,也忘掉在衣柜中等到睡着直到天亮的自己。
可他实在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久远的记忆,不会随着时间而逐渐模糊,反而变得更加清晰起来?
“咚、咚”
声音来到门口,紧接着进入房间。
池靖推开一条缝隙,模糊的视线中,一个人影的轮廓印了出来。
看清楚的一瞬间,池靖眯了眯眼睛,庆幸起自己的决定。
来人还是陈文彬。
陈文彬——新鲜的尸体版。
第一次到来的陈文彬是正常走过来的,而跳楼之后的陈文彬,现在正以倒立的姿态,徘徊在这个温馨的卧室中。
那咚咚的响声,正是他的脑袋和地面接触发出来的。
他到现在到保持着跳楼的姿势。
如果池靖现在还躲在床底,恐怕在陈文彬出现的第一时间,就会与他对视个正着。
倒着的陈文彬似乎有些分不清方向,在屋里来回蹦了几圈,最后才又一次来到了窗前。
这一次,池靖很清楚地看到了全过程。
找到窗口之后,陈文彬毫不迟疑地又一次跳了下去。
“砰!”
熟悉的落地声。
池靖没再前往窗口查看,等了一会儿之后,揉了揉眼睛,打开衣柜,踉跄着走出。
他不打算在这里看信,于是把信小心装进口袋里。
这个房间终究还是危险的。谁知道下一次陈文彬再次出现会是什么形状。
他可不想一整夜都待在衣柜里。
万一陈文彬一时兴起,在跳楼之前想换身衣服。
一打开衣柜,看到了躲在里面的池靖。
自己和爱人的卧室衣柜里,出现了一个衣冠不整面色惶恐的男人……
这怎么想都说不过去吧!
到时候最好的结果可能是陈文彬拉着他一起跳楼。
池靖晃了晃脑袋,试图让大脑清醒一些。
他明显感觉到左边的口袋沉得往下坠,迟钝的脑袋反应了一会,看到鼓鼓囊囊的口袋,才想起来,这里面装的还有个坏掉的苹果。
疑心苹果会把信弄脏,他一把将口袋里的东西全都掏了出来。
苹果整个缩小了一圈,似乎变干了不少,一张小纸条原本黏在苹果上,现在轻飘飘掉了下来。
小纸条?
池靖没有往兜里放过这东西,应该是在他穿这件衣服之前就有的。
他捡起纸条,上面潦草地写了一行字,字体有些熟悉,但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池靖看了一会儿,才缓缓意识到上面写了什么。
【莱西,记住保护池靖,你的真名是杨开霁,床头*】
纸条没有写完,最后一个字写了一横,余下的部分都被一条曲线代替了。
写字的人时间非常紧迫,大部分字体都是凌乱需要辨认的,但上面提到的人名十分清晰。
这个人说莱西就是杨开霁。
或者说,这个小纸条就是莱西写给自己的,在做出某项行动之前,他预感到自己会忘记什么,仓促间写下了纸条,并把纸条放在自己会穿的衣服口袋里,甚至特意把衣架搬到了十分碍事的门口,就是为了提醒自己,不要忘记。
不要忘记自己,不要忘记保护他。
……
池靖皱眉,深吸一口气,好缓解掉心中郁结的情绪。
不知道什么原因,躲进衣柜之后,他感觉到十分不舒服,眼前像是被蒙上了一层雾,看什么东西都是灰蒙蒙的。
他一定是看错了,怎么会有人,把“保护某人”这件事放在“不要忘记自己的名字”前面呢?
小心收好纸条,妥帖地放入衣服内侧的口袋中,收好抽屉中发现的信,把苹果放回口袋。
池靖摁了摁太阳穴,让自己清醒一些,踉踉跄跄地走出了房间。
走廊似乎在打转,路在他眼中有些扭曲。
耳边只剩下自己强烈的呼吸声,费尽全力,却好像汲取不到氧气一般。
池靖扶着墙壁,艰难地下楼。
“妈妈用梳子,梳着我的头发,
我也用梳子,梳着妈妈的头发……”
轻轻柔柔的童谣,如同丝丝缕缕缠绕的弦,一声声响起,一次次撩拨他的清明。
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双腿异常沉重,踩在走廊上发出不小的动静。
不行,不能在这里倒下,最起码要走到二楼的小屋里去。
莱西、不,是杨开霁说过,那里是安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