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高悬,山间夜风微凉,杨开霁的脸上有些脏污,他看着池靖,表情温和。
“解开是能解开,就是解开之后可能会昏倒,到时候你得背我下山。”
“这么肯定我会背你?到时候我自己下去,留你在这里喂狼。”
话虽如此,池靖绕到他背后开始解绳子。
杨开霁原本就在强撑,全身几乎都倚靠着树干,才不至于滑落在地上。
在池靖看不到的地方,他闭了闭眼睛,强打起精神道:
“夜里山上有古怪,那两个人害怕,不敢再上去了。他们原本要带我去的地方,叫神女庙。”
“神女庙?”
余光中闪过一个黑影,窸窸窣窣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池靖的动作顿了顿,接着加快了动作。
“因为河神不要你,他们要把你献给神女?倒也说得过去,你这样的,神女估计喜欢。”
“……”杨开霁没有表达什么看法,继续道,“你在来的路上,有没有发现一件奇怪的事。”
绳子终于解开,池靖上前扶住他。
风声不停,越来越嘈杂,树叶沙沙作响。
月光照在杨开霁的脸上,为他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柔光,他平日里很少有什么生动的表情,显得有些冷漠,对什么事都漠不关心的感觉。
但此时此刻,或许是在池靖面前卸下了防备,整个人看起来温润许多。
池靖正要说话,抬眼看见了什么,抿了抿嘴唇,沉默着拉他朝山下走去。
杨开霁以为他来的仓促,没留心村落,便也不卖关子,说:“村里——”
“村里没有女人。”
池靖专注地看着路,双手紧紧抓住身边人的手臂,确保踩下的每一步都是稳当的。
他的语速有些快:“我注意到了,这次的参与者里面也没有女人。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先回去吧。”
杨开霁有些意外,但还是顺着说:“女人们可能待在家里没有出门,也可能这里根本没有女人,但无论是哪一种情况,这都是一个突破点。”
身后的簌簌声密集,像是有人追赶,催促着池靖的脚步,但杨开霁似乎全然没有注意到,依旧和他讨论女人。
杨开霁没有察觉到那个跟在身后的影子?
还是说,是自己紧张过度,疑神疑鬼了?
池靖心中抱有疑虑,提醒地捏了捏杨开霁的手掌。
“别怕,没事。”杨开霁反手拍了拍他的手背,似乎在安慰他。
池靖轻声反问:“没事?”
“没事。”
听了这话,池靖算是明白了,他早就发现了跟在身后的东西,只是料定对方不会伤害他们,所以才这样气定神闲。
两人互相搀扶着,摸着夜路,有惊无险下了山。
到了山下,那股隐隐的压迫感彻底消失,池靖这才算是松了口气。
但回头一看杨开霁,刚松掉的这口气又提了起来。
“我现在真的很好奇你究竟是做了什么事才能把自己搞成这样半死不活的。”池靖一口气抱怨完,也不等答案,不由分说把人背到背上。
虽说他也很累,但总觉得如果不这样做,杨开霁迟早也会晕过去,到时候还得自己背他,结果是一样的。
“我休息一会儿就好了。”杨开霁没有挣扎,轻声说了一句,便没了声响。
“喂!不是吧,杨开霁?”池靖脸色一变,停在原地。
“……别怕,醒着呢。”
“呃……”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池靖轻咳一声,沉声道,“知道了,你休息吧。”
没走几步,池靖问:“你怎么确定山上的东西对我们没有恶意?”
背上的人迟迟没有回答,池靖停下脚步,“杨开霁?”
“……不确定。”
“什么?”
“实在不行就打。”
“就凭你现在的身子骨?”
“没问题,能打十个。”
对这句话,池靖一百个不相信。
或许全盛时期的杨开霁以一当十不成问题,池靖见识过他在域中斩杀怪物的样子,锋芒连域主都要退避三舍。
但现在他走路都费劲,更别提其他的了。
是什么让那样势不可挡的一个人变成现在这样?
池靖更好奇了,但杨开霁不肯说,他便也不好追问。
以前他就清楚的知道,只要他想瞒自己什么东西,那就是绝对的守口如瓶,死都不会透露半点风声。
池靖说着让他休息,却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他说话,只要听不到回答就停下来拍他。
到最后,基本上两人的对话能够无缝衔接。
池靖没忍住笑了。
“故意的是不是。”杨开霁早看出了他的心思,这会儿彻底放弃了休息的打算。
“怕你不声不响晕过去。”
“为了避免你害怕,那我尽量在晕倒之前跟你说一声。”杨开霁也笑了,“我没事了,放我下来吧,能走。”
池靖背着他走了这么久,说不累那是假的,可却并不愿意放他下来,继续背着他走了几步。
杨开霁也不催促,左右看了看。夜里村庄一片死寂,空无一人的主街道,几乎走几步就有一条小路分叉,幽暗看不清楚,不知通往哪里。
“我们这是去哪?”
池靖:“找条大街去睡觉。”
“那条街就不错,很平坦,躺着不咯人,还有避风的地方,也不引人注目。”
“……”
池靖说得干脆,杨开霁接受得也很快,甚至给他指出了一条不错的路。
这是睡过多少条大街才有的熟练程度?
但池靖不可能真的带他去睡大街。
村里情况不明,贸然闯进村民的家中,恐怕不太安全。
正踟蹰间,寂静的村落里亮起火光,隐约有人声传来。
“他们跑了!快追啊!”
“追!不能让他们跑了,快点!”
夹杂着男人们的呼喊声,沉睡的村庄苏醒过来,在火焰和刀具的光辉中嘶吼。
池靖神色一凛,手上松劲,杨开霁会意,立刻从他背上跳了下来。
“有人来了。”杨开霁眯着眼睛,沉声道。
话音刚落,两个人影出现在池靖视野中,冲他们没命跑来。
叶朗拉着叶清,两个人跑得满脸通红,脸上还挂着眼泪。
看到池靖,叶清用力冲他喊:“快跑!”但由于逃跑耗尽了他的力气,声音卡在喉咙里,听起来是气音。
池靖理解了他的意思,拉起杨开霁转身朝村外跑。
几个人一路跑到山脚下,叶清还想上山,被池靖一把拉住。
“山上更不安全,我们在附近找个隐蔽的地方藏起来。这里靠近山,村民晚上不敢过来。”
几个人寻了半天,勉强找到一处突起的土堆,人躲在后面,从村口的角度看不到他们。
疯狂跑了这么一会儿,几人身上都有些出汗。此时被夜风一吹,能感受到一丝凉意。
池靖脱下外套,自然地递给杨开霁,后者稍愣,但还是接了过去。
池靖又观察一遍环境,这才问道:“说说吧,出什么事了?”
叶清的呼吸还未平复,紧紧抓着弟弟的手,身体微微发抖。
“死了,他死了。”
“谁?”
“白天,和我们一起的那个人,叫什么?叫什么来着,我想不起来了。”
参与者之中,池靖有印象的除了这俩兄弟,就只有赵成德了。
“是赵成德?”
叶清下意识咀嚼这个名字,“赵成德?赵成德……不是,不、不是他。”
叶朗的脸扭曲着,用力把手从哥哥手中抽出来,“他叫王材!”
池靖对这个名字完全没有印象。
最开始,他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忽然昏倒的杨开霁身上,只知道这次的参与者里面,总共有两个新人,这两个人在杨开霁晕倒之后第一时间就走开了。
他分不清王材是这两个人中的哪一个。
但他没在这种细节上多费神,直截了当问:“王材怎么死的?”
……
池靖离开以后,叶清用十分拙劣的谎言试图让看守放自己离开。
但他没有成功。
看守半睁着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跟看傻子似的看了看面色红润脚步稳健的叶清两兄弟,接着无情地关上了门。
甚至关门的力气太大,破旧的门板还被弹开了出去,然后才从外面被挂上了锁。
“真想回到祠堂里去啊,守着这鬼地方,活受罪。”看守状似自言自语。
两扇门板咧开一条缝隙,透进外面的阳光,也透出了锁的样子。
那是一种很简单的锁,松松挂在门上,一挑就可以打开。
于是,趁看守打盹的功夫,几个人寻了几把铁片,捣鼓了一阵儿,如愿打开了锁。
看守背对着他们,一副陷入沉睡的模样。
叶清和其他人蹑手蹑脚离开了那间小屋。
离开院子时,天色还没有黑透,街上的人很多。
和池靖看到的一样,这些人手上都拿着祭祀用的东西。
赵成德在屋子里向两个新人介绍了域,但他们还是将信将疑。
王材依旧抱着旅游的心态,再加上莫名其妙的优越感,对村民手上的东西指指点点。
“这猪头都熏黑了,脏了吧唧的,看着就不行。”
“这个人怎么回事,脸都烂成那样了还出来吓人。”
“噫,这人什么表情,哭丧个脸,家里死人了?”
被王材嘲笑烂脸的人冷冷看了他一眼,接着露出了一个怪异的笑。
赵成德几次替他向村民赔笑,因此虽然王材惹恼了几个人,但都有惊无险,没有发生什么冲突。
他们不认识村里的路,也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河边。
为了祭祀河神搭建的祭台已经初具雏形,半人高的神像上蒙着红布,村民来来往往,忙得热火朝天。
“这就是河神?”王材见到那个被蒙着的神像,满脸都是鄙夷,“拜河神?不如拜财神,求什么都不如求暴富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