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清一路上听得心惊胆战,拉着弟弟站得离他远远的。
好几次都有分头行动的冲动。
有个村民听到王材的话,放下了手中的活,拿着凿子走到他身后。
见到来者不善的村民,赵成德被吓了一跳,照例露出憨厚的笑,想替王材道歉。
“你刚刚说什么?”村民大着嗓门喊。
王材回过神,很不耐烦有人打扰自己,也大着嗓门回答:“我说拜河神没有用,听见了吗?没有用!泥巴塑成的坯子,再光鲜亮丽里面也都是烂泥巴,省省吧!”
他这一嚷嚷,几乎所有人都听到了,村民们一言不发,无一例外放下了手中的家伙,直勾勾盯着他。
他们中有的人脸上布满红斑,有的烂了脸,样子十分恐怖。
时间久了,王材也有些发怵,但他好面子,说出去的话断然没有收回来的道理,梗着脖子与人对峙,颇有孤身冲入敌营取人首级的气势。
至于为什么说是孤身,那是因为在察觉到村民的异样之后,其他参与者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全都离他远远的,满脸写着不认识这个人。
就连脾气最好的赵成德都走掉了。
王材有些后悔,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往后看了看赵成德,似乎在找自己的台阶。
赵成德双手合十,恭敬地对河神念念叨叨,一个眼神都没分给他。
能活过几场域,不能单靠好脾气和运气,最关键的眼力劲还是要有的。
任谁到了这样一个神佛崇拜浓厚的地方,都会谨慎一些,最起码不能犯了人家的忌讳。
王材倒好,哪句难听说哪句,生怕自己死不掉似的。
此时此刻,王材涌起了强烈的后悔情绪,忽然反省起自己来。
也许不应该说那句话,还说那么大声。
但他生平不知道对不起两个字怎么写,嘴巴张张合合,半天说不出一句道歉的话。
好在村民的动作和眼神虽然诡异了些,但并未一拥而上把王材撕碎,这就让他有了一种侥幸的感觉。
也许根本没事呢。
最先过来的那个村民,手中的凿子上都是黄土,忽然收敛起惊悚的表情,和颜悦色起来。
“这位兄弟,不是本地人吧?可别小看了我们河神,他的法术可通天呢!”
“是吗……哈哈。”王材僵硬地笑笑,附和道。
“我们村子未来可都还要仰仗河神大人……这祭台今天也搭的差不多了,我这腰啊,真是受不了啦。”
男人直起身子,锤锤后背,把凿子的木把手递过去,露出了手上的红斑:
“帮我拿一下吧,我去收拾收拾东西,今天你们就别去其他地方了,都住我那儿,咱遇上就是缘分,一起喝个不醉不归。”
这人的态度一会儿天上一会儿地下,王材哪敢跟着他回家去,接过凿子,婉拒道:
“算了算了,就不去了,你先去收拾东西吧,我等会儿还有点事,就不去打扰了,不去了不去了。”
他连说好几遍,生怕这位乡亲非拉着自己走。
“啊……那真是不巧了。”男人低下头,似乎很惋惜,但再次抬头时依旧露出大大的笑来,那笑容十分夸张,把王材吓了一跳。
村民没有为难王材,很快他就跟其他参与者一起离开了河边。
赵成德这个人是热心肠,很乐意在遇见新人的时候带一带,但前提是能够保全自己。
在王材朝着作死的方向一去不回头之后,他就放弃了帮忙的想法。
放下助人情节,尊重他人命运。
几个人商量之后,自觉已经得罪了河边的村民,都不敢再借宿在任何一个村民家中。
生怕在半夜醒来看到一把闪着寒光的斧头冲自己脑壳劈下来。
叶清提议到祠堂里面休息一晚。看守特意对他们提起了祠堂,那里肯定有线索。
赵成德有些为难:“祠堂里邪门事会更多吧,那里本来阴气就重。”
参与者中的另一个新人,一直没怎么说过话,瘦瘦小小的,名字叫陈陈。
陈陈忽然站出来,弱弱道:“我觉得去祠堂比较好,天快黑了……总不能睡大街吧?”
“睡大街也比睡祠堂安全。”赵成德拧眉道。
他试图说服陈陈:“祠堂里都是什么人?都是这些村民的祖宗,万一我们真的和村民产生冲突,你说这些祖宗是帮我们还是帮他们?”
陈陈:“祠堂里就算有鬼……有东西,也不一定就会帮村民。”
叶清适时插话:“陈陈说的有道理,一般那种东西都没什么理智,万一真不幸遇上了,说不定它们和那些村民来个狗咬狗,到时候乱起来,我们也好趁机逃走。”
几人争执不下,吵来吵去都没想到一个折中的办法。
叶朗走这么半天早就累了,十分痛苦地听着几个人嚷来嚷去:“所以说我们为什么要逃出来啊?早知道这样不逃出来就好了。”
叶清从争执中抽身,趁机开始讲道理:
“话可不能这样说,朗朗,任何时候,把主动权让给别人都是很不理智的做法。如果我们不逃出来,现在可能会过得很舒服,但等到危机真正到来时,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我听不懂。”叶朗苦着脸。
赵成德倒也不讨厌这对兄弟,虽说刚才还在争吵,这会儿就乐呵呵地凑过来:
“你哥的意思是,那小屋不一定是安全的,万一有什么危险,你连跑都没地方跑。”
叶朗撇嘴:“可我还是想待在那个小屋里休息,我不想半夜还在外面跑来跑去。”
“你累了?”叶清无奈笑了笑,蹲下身,“上来,我背你。”
这个插曲打断了他们关于祠堂的争执。
天色还剩最后一点白,用不了多久,太阳完全落下,黑暗将笼罩这个村落。
众人实在没想到什么好主意,最后决定少数服从多数,便问及了王材。
王材神思不属,频频向后张望,没怎么注意他们说了什么。
听陈陈讲述完因果,王材毫不犹豫:“去祠堂,现在就去,离那些人远远的。”
于是赵成德勉强和众人达成了一致,一起往祠堂的方向走去。
这一路上,王材都显得焦躁不安。
街上还零星有几个村民路过,每个人经过时,都让王材面露惶恐。
他的精神高度紧张,似乎每个路人在看到他时,都格外亲近,一直维持着笑脸,眼神追随着他,直到脖子转到不能再转的角度,才算作罢。
王材不愿多想,死死低着头,宁可撞到柱子也不愿意再看到那样诡异的眼神。
那些眼睛,毫不掩饰,想要记住他的样子。
来到祠堂,赵成德站在门口,还在犹豫。
这祠堂,是进还是不进?
叶清见赵成德犹豫,抬头看了看祠堂。
“从门口进去之后有一个过道,穿过过道之后才到祠堂正殿,我们干脆别往太往里去,就在过道中将就一下吧?”
赵成德也顺着他的话观察了一遍,同意了这个提议。
“好主意,如果外面有情况,就冲进祠堂里,如果祠堂有情况,就往外面跑。”
几人这才进了祠堂大门,各自找了地方坐下休息。
叶朗在路上就睡着了,虽说域中危机重重,但被哥哥背着,他并不怎么害怕。
王材坐在离大门口最远的地方,神经质地盯着敞开的大门,似乎那不是一扇朱红木门,而是一张血盆大口。
“要不我们把门关上吧?”
王材哆哆嗦嗦,身体在发抖。
赵成德拒绝了他的建议:“不行,万一祠堂里……我们还得跑呢。”
王材完全不怕平静的祠堂,满心都是那些表情怪异的村民。
但并没有人理解他的心情。
夜色如墨,安静的祠堂中残留着白天的香火气。
这种气味莫名让人放松下来,赵成德主动承担了前半夜守夜的重担,竭力抵抗着睡意。
王材高度紧张的情绪维持了没多久,就被涌上来的困倦打败了。
他合着眼睛,睡得并不安稳。
梦里反复上演着白天的一幕幕,村民们手中拿着各种尖利的武器,大笑着问他: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恐惧让他发不出声音,双腿却像灌了铅一般,沉重的完全迈不开。
那些村民向他靠拢,闪着寒光的凿子狠狠落在脸上。
王材猛然惊醒。
因为睡觉姿势扭曲,双腿已经麻了,脖子也像是断了一样疼。
其他人都睡着了。就连守夜的赵成德都打起了鼾。
王材暗骂一声,望向祠堂正殿。
正殿里雾气浓重,影影绰绰似乎有东西在动。
王材登时冷汗直流,强迫自己定睛去看。
希望是错觉希望是错觉。
他的视力从未像现在这样好,以至于他能看到祠堂内,那人手中凿子的寒芒。
梦境中的一幕刺激的他脑壳生疼,眼前仿佛是梦境和现实的重叠。
王材踉跄着后退,紧盯着越来越近的凿子。
在某一瞬间,无穷的力量涌来,他没命地逃向门外。
身后,其他参与者依旧在熟睡。
“啊——!!!”
最先被惊醒的是叶清。
这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传来后,紧接着无尽的砍砸声。
声声沉闷。
叶清叫醒其他人,低声道:“听声音是从外面传来的。”
陈陈很快清醒,颤声道:“王材不见了。”
赵成德悄悄朝门外看去,黝黑的脸色霎时间变了,“他在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