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饭点,村子里却并未升起炊烟,四周死一般的寂静。
主路周围矗立着许多宅子,但池靖一路走来,并未听到任何人声,无论是说话声还是走路声,在这里都极为罕见。
因此,他得以听清自己和杨开霁的脚步。
在这样的环境下,两人说话时也无意压低了声音。
问出那个问题之后,杨开霁没再说话,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沉默着望向前方。
这不禁让池靖仔细回想起两人的对话。
从忽然出现的系统开始,谈到了离开“宿命”之后想要做什么,杨开霁在打探他的想法,试探他有没有离开天秤的意图。
为什么要这样问?
自己与他重逢不过半月,就已经被厌烦了?还是自己打乱了他什么计划?
池靖百思不得其解,脑海中泛起的这些猜测也让他的情绪低了下来。
“哇啊哇啊——”
一阵婴儿的啼哭声蓦然传来,池靖立刻朝声源处望去。
那是一座看起来十分普通的宅子,土黄的泥墙凹凸不平,墙角塌陷,角落缀满了蜘蛛网。
“哈哈……”一个女人笑了两声,接着,屋内又爆发出尖锐的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解脱了!”
女人和婴儿的声音混合在一起,僻静的村落中像是响起了回声,狗吠声此起彼伏,铁链哗啦响了起来。
池靖警惕地站远了些。
凌乱的脚步声从那个院子里响起,女人浑身浴血,表情癫狂,头发胡乱地披散着,手中抱着一个婴儿。
她像是没看见一旁的池靖和杨开霁,踉跄着跑出去,似乎随时都要跌倒,笑声中带着呜咽,一路消失在路的尽头。
“是那个女人。”池靖收回视线,盯着地上的血色脚印,那脚印从宅子中出现,带着滴答的血液,一路蔓延到路上。
“是昨天跟踪我们的那个女人,她央求大祭司放过她的孩子,但是好像被拒绝了。”池靖沿着脚印来到院子门前。
杨开霁站在门口向内张望,看了两眼之后,迈步走院子,“里面没动静,进去看看。”
院子的门没有上锁,上面还留着女人的血手印,里面被浓重的血腥味充斥,令人十分不适。
一踏进院子,阴冷的感觉霎时间席卷全身,如同从艳阳下走向寒窟,透入骨髓的冷寂。
这个院子也呈现出破败的景象,枯叶落了一地,墙边的菜地只剩下几棵枯死的黄瓜藤。
高高围起的墙壁如同牢笼,只在上方留出一小片天空,压抑的感觉挥之不去。
走进堂屋,血腥味直冲脑门,昏暗的屋子里一片混乱,地上是散落的碗筷和食物,扫把七零八落,唯一的一把木椅倒着,四条腿断了三条。
看样子,是被什么东西给砍断的。
饶是如此,桌子上供奉的一座泥塑神像还是完好的,甚至连供奉的果品都没有弄乱。
一块残破落灰的帘子隔开了堂屋和卧房,帘子上的血迹从背面渗了出来,透出一片不自然的深色阴影,不难想象出血液喷溅时的场景。
池靖绕到帘子后,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再往前走一步。
那里已经没有下脚的地方,到处都是残肢碎肉。
墙壁被溅起的血液沾染,血液渗入泥墙,混合着泥土的腥味,连同房屋本身的阴冷恶寒,叫人无法忍受。
池靖不禁后退了一步。
床上的人已经完全失去了原本的模样,很难想象凶手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一下一下,亲手把一个人砍成如今这样。
杨开霁扶住池靖,温热的掌心给他带来一丝温暖。
“先离开这里。”
池靖被拉着回到院子里,此时再看破败的院子也感觉没那么荒凉了,跟屋里相比,甚至称得上很友好。
“是那个女人干的?”池靖深呼吸一口,努力想忘掉刚才的场景。
“除了她,这里没有别人。”杨开霁朝堂屋张望着,“但有点不对劲。”
“什么?”池靖跟着他的视线望去,正对着门口的神像稳坐高台,嘴角被勾勒出的笑脸僵硬,似乎目睹了一切。
杨开霁:“那个女人像是发泄一般,把里面的人砍成这样,屋里的其他东西也或多或少都被波及到,除了这一尊神像。”
“她特意避开了神像。”池靖下了结论。
杨开霁向前迈步,回头叮嘱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去看看。”
池靖苍白着脸,没有逞强地再进去,注视杨开霁走入堂屋,来到神像面前。
正午的阳光略微有些刺目,他抬手遮挡阳光,还是看不清杨开霁做了什么。
后者很快就回来了,手上拿着一个东西。
那个东西用一小块布包着,看起来不大。
池靖伸手要去拿:“这是什么?”
杨开霁微抬起手,避开他的触碰。
池靖伸出的手僵在原地,随即收回,双手抱胸,偏着头看他。
杨开霁打开那块布:“我拿给你看,你别碰。”
红色的粗布中,一截小小的黑色东西赫然躺在其中,池靖皱起眉:“这是……手指?”
杨开霁点点头,把东西再次包起来,放入口袋。
“是在神像底下发现的,看起来像是小孩子的手指。”
池靖:“小孩子的……不是,他们到底在供奉什么?这一个小小的村子里,山上有一座神女庙,村里在准备河神祭典,村民家里的神像下面又是一截手指。”
“先不管这些,跟着那个女人,应该还会有新的发现。”
两人一同走出院子。
村子里的人不知何时开始活动了起来,陆续从各自家中走出,往同一个方向走去。
村民身上的诅咒看起来十分可怖,不仅身上各处分布着形状各异大小不同的红斑,而且行动迟缓,如同行尸走肉。
池靖小心躲避着人流,避免被这些人碰到。
同时,人多的地方就意味着维护者可能躲在其中,还要格外注意不能和杨开霁有过多的接触。
池靖加快脚步,和杨开霁一前一后,朝人流聚集的地方走去。
“祭司大人啊,为了所有人,我自愿献上我的孩子,请您带走他吧!”
女人跪倒在地,面朝一座宅子,高高举着襁褓,一遍又一遍呼喊。
大祭司人并未出现,他的房门紧闭,对外界的动静无动于衷。
反而是其他的村民,被女人的声音喊了出来,围在一起,对着她指指点点。
“她愿意了?”一个男人的嘀咕声响起,“昨天不是还要死要活的,求我们救她孩子?”
另一个人轻蔑道:“女人嘛,你永远理解不了。”
“奇怪,她男人怎么让她出门了?不怕人跑了吗?”
“你还不知道呢?她男人的诅咒扩散得厉害,估计连床都下不来,要不了多久,这女人就该换人接手了。”
男人促狭地嘿嘿笑了笑,“你不是还没女人呢?找机会去争取一把,没准有戏。”
这两个男人的对话完整传到了池靖耳中,他紧紧抿着唇,袖中的拳头紧了紧。
这两个人让他想起在幻境里遇到的那个壮汉和瘦小男人。
围成一圈,面色不善的人群也勾起了他被围攻时的回忆。
那次的体验太过深刻,池靖僵直着身子站在原地,隐隐有些摇晃。
杨开霁及时抓住了他的手臂,带他离人群中心远了些。
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你还好吗?”杨开霁扶着他的肩膀问。
池靖摇摇头,声带有些发紧:“没事。”
人群中心,女人的声音沙哑:“祭司大人,我自愿献上我的孩子,请您带走他吧!”
终于,紧闭的大门被打开,大祭司手持权杖,面沉如水,一步步走到女人面前,注视着被举起的襁褓。
村民安静下来,静静关注他的动作。
大祭司伸出手,屈起手指,在襁褓上碰了一下。
“回去吧,他已经死了。”
此话一出,人群沸腾了。
“死了?!那河神祭典怎么办?神使死了,用什么来祭祀?”
“我们都得死,诅咒!诅咒根本解不了!”
“怎么办啊?准备了这么久,还是逃不掉。”
人群的骚动被一个苍老的声音打断。
“安静!”
老者从人群中走出,浑浊的眼珠扫视众人,被这眼神看过的人安静下来,村子重新归于寂静。
老者走到大祭司面前,伸手探了探婴儿的呼吸,半晌,粗粝如树皮般的声音响起:
“确实是死了。”
“哈哈,死了。”女人抬起头,额头上是跪地磕出的血红印子,脸上的血迹干涸,像是戴上了一层诡异的红色面具。
这时,人们才看到她身上的血迹斑斑。
“哈哈哈早该死了,死了好啊。”女人坐在地上,放肆大笑,对人群嘲讽道,“河神发怒啊,好可怕啊,你们怕不怕死?”
老者厉声道:“死了就再选一个!河神祭典如期举行。”
大祭司:“村长心中已经有合适的神使人选了?”
“是。”老村长面朝众人,“神使的要求大家心里都清楚,必须是受大家喜爱的、没有被诅咒的村里男人,原本最合适的人选,现在已经死了,我们只能忍痛再选一个出来。”
老人佝偻着身体,说得很慢,“据我所知,东边的小桩家和西边的大山家……上个月添了人丁。”
“什么?!”一个高大的男人拨开人群,气势汹汹地走上前,“你要搞我儿子?”
村长眼神闪烁,“大山,你先冷静一下——”
“我冷静个屁!今天我话就撂在这里了,要是我儿子死了,大家都别想活。”大山转过身,瞪着看热闹的村民,脸上的红斑衬得他凶神恶煞,“不信就试试。”
村长叹了口气,“小桩今天不在这里,他身上的诅咒发作得厉害,家里没什么人当家,不知道能不能……大家举手表决吧,选出来一个新的神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