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这一幕分外熟悉。
池靖不是没有经历过这一切。
他们一个个面目狰狞，挥舞着武器向池靖冲来。
一旦打倒他们其中一个，很快就会有新的人来补上。
无休无止，就像天秤构筑的虚幻世界一样，永远没有尽头。
池靖已经厌烦了这一切，厌烦了一次次的厮杀，一次次的包围和一次次的背叛。
这个背叛可能来自任何人。
每次池靖都会把所经历的一切当做是真实。后来利刃刺到身体里，剧痛让思想无比清醒，清晰的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但很快还是再次睁开了眼睛，到那时他才能确认，原来那些痛彻心扉的经历也可以都是假的。
他好像已经分不清真实和虚幻，也无法相信任何人。
在令人无法喘息的战斗空隙里，池靖转身向杨开霁望去，他脸色白得吓人，手死死地按着胸口的位置，站立的身体已经摇摇欲坠，似乎随时都会晕过去。
是毒药的作用开始显现了吗？池靖一分神，胳膊上顿时多了一道伤口。
池靖与他认识了很久，但仿佛一次都没有碰到真实的他。
是谁在操控他的身体？披着他的外壳，在池靖心里构筑起一个可怕的杨开霁？
池靖的力气在逐渐流逝，发热让他的头脑很不清醒，似乎有烙红的铁一直在大脑里搅弄，眼前的一切事物都非常扭曲，变形如同一个漩涡，只是看着就仿佛已经深陷其中。
池靖麻木的挥舞手中的东西，但不知道自己抓着的是什么，只是捡起一些可用的东西，凭借本能向前挥舞，让这些人远离身边，不要再靠近他。
这样的包围，池靖已经经历过太多次，他真的不怕，但也真的厌烦。
他身处在一个被天秤建立起来的牢笼之中，被迫承受一次又一次的噩梦。找不到梦境的出口，也不知该如何打破，只能如同傀儡一般任他操控。
手臂开始酸痛，渐渐无法挥动，向他扑来的人仍不见减少，他们不知疲倦，一个个向涌来。
锁戒给予池靖的铁链，他竭力去研究、去琢磨、去发现其真正的用途。
但是锁戒的作用被池靖发现的同时，也毫无保留的暴露在天秤眼中。
它知道池靖的手中有这样一个东西，所以锁戒并不是什么保命的底牌，而是被放在明面上的，天秤的玩具之一。
为什么还要抵抗呢？
池靖的视线被一片红色模糊，好像是额头的血滴进了眼睛里，所有东西都被蒙上一片血红，耳边的声音变得飘忽，似乎在渐渐远去。
过去了这么久，明明所做的一切都是无用功。
既然如此，既然结果都一样，既然努力也毫无用处，为什么要一次一次的站起来？为什么要一次一次的挥起手中的刀剑？一次一次的斩向不可能被战胜的敌人？
池靖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现在连呼吸对他来说都是一件艰难的事。
只要域主消失，很快他就会离开永乐号。
……但很快也会进入下一个【永乐号】。
或许是时候放弃了，心中一直有个声音在诱导他。
【该放弃了……它热衷于看你挣扎的样子，只要你放弃抵抗，就会失去作为玩具的价值。不能带给它快乐，他很快就会对你失去兴趣，你便也获得了自由。】
【赶快放弃抵抗吧，和天秤进行一场开诚布公的谈话，去问它，究竟想得到什么？究竟想从你身上得到什么？】
【你们是可以交谈的，也可以交易，无论它想要什么，全都给它，给它就可以彻底结束这一切。】
它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天秤究竟想从他这样一个普通人身上得到什么？
池靖的手如同灌了铅一般沉重，再也无法向前挥出，双腿酸痛，身上遍布着伤口，无一例外都在流血，叫嚣着让他赶紧晕倒吧，赶紧放弃抵抗吧。
他已经没有力气再支撑这具身体，手上的东西被人打落，哐当一声掉下去，与此同时，他也终于站立不稳，踉跄着单膝跪在地上。
不……不能这样。
池靖的心中还在坚持，要坚持到最后，一定要站着，无论给他什么样的折磨，只要他还站着，就不会低头，就没有输。
池靖不会认输，死也不会。
有能耐就困他一辈子，让他一辈子陷入深深浅浅的噩梦之中，即使死去，他也要化成一方厉鬼，成为最让天秤头痛的域主。
池靖闭上眼睛，时间仿佛在慢放，大厅中一切声音都清晰可闻。
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从阶梯一路传来，周到冲过来，在一柄利刃即将架上池靖的脖颈之前，及时将其挑开，然后拉起池靖的手臂，扶着他起身。
池靖认出了他，心中顺势产生了另一个疑问。
为什么天秤要安排周到出现？
为什么他会这样不问缘由的保护自己？其他人又是为什么要围着他？
天秤又是因何如此重视他？不惜为他花费精力制造一次次的梦魇，是单纯的以折磨人为乐吗？
不。
池靖很快推翻了这个结论。
天秤是一个没有私心、大公无私、只会为了公正而运行的程序。不会毫无理由的针对一个人。
自己与他人有所区别的地方，不过是一个锁戒。
池靖愣愣的看着戒指，造成这一切苦难的源头会是这枚戒指吗？
锁戒所产生的铁链还牢牢绑缚在域主身上。
池靖用尽全身力气抬起手，凭借最后一丝毅力控制着铁链，心念转动之间，三四条泛着黑雾的铁链凭空出现，转瞬间便缠住了眼前的敌人。
锁戒对活物的影响微乎其微，只有在接触到死灵后才显得威力十足。
忽然，池靖收回了那些绑在玩家身上的铁链，接着调转方向，黑色的铁链如闪电般朝着周到和杨开霁而去。
周全和赵芸芸两人刚出现在门口，瞬间也被绑了起来。
周到满是惊愕，不可置信道：“你疯了？你绑我干什么？睁开眼睛看看啊，是我！”
除此之外，他没有任何异常反应。
他是活人，不是天秤制造出来的幻觉。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池靖想第一时间去确认杨开霁的状态，但又有些胆怯，害怕看到那个结果。
怕他是杨开霁却刺出了那一刀，又怕他不是杨开霁，所有无意间流露出的感情全都是假的。
很快，池靖还是抬起了头，逃避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他只能直面。
杨开霁毫不挣扎，嘴角不知何时渗出了血迹，他半坐在地上，目光悲切的望着池靖，铁链没有对他造成任何影响，只是限制了他的行动。
他就是杨开霁，不是天秤制造的假象。
他是失去记忆的杨开霁，是向他刺出了那一刀的杨开霁。
验证出结果之后，池靖很快将铁链从他们身上解开，接着绑缚住最近的几个敌人。
他们在铁链的捆缚中哀嚎、惨叫、嚎哭、祈求。然后，声音逐渐微弱下去，身形消失，化成一束光，无影无踪。
他们已经彻底得到了解脱。
周全也加入了战场，整个战局呈现出一面倒的局势。池靖不必再拼着命去战斗。
一次性召唤出这么多铁链，对池靖的损耗也是很大的，他感觉到气血翻涌，喉头一甜，几乎要呕出一口血来。脚步也越发虚浮，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
即使强大如域主，也在锁链的作用下变得虚弱。
他的身影开始变淡，不知从何时起，他敛起了笑意，淡淡的注视着池靖。
“这和我预想的不一样。我不想这样的，就这样结束了吗？我的一生就这样毫无意义的过去了……”
他呢喃着闭上眼睛，话语中的不甘散落在空中。
周到看到池靖脚步不稳，立刻就要上来扶他。
但池靖立刻将他推开，一言不发，背对着众人，朝黑暗的方向走去。
不能再待在那里了，竭力压制的暴虐情绪，几乎要将他的理智冲垮。
池靖无法确定自己接下来是否还会保持清醒，一旦失去控制，那些人的处境非常危险。
池靖很早就见识到锁戒的副作用了。
给予他至高无上的力量，也激发出血液中的暴虐因子。
就在刚才，他已经消耗了太多力量，没有多余的精力来压制蠢蠢欲动的杀戮之息。
而金芒也迟迟没有出现。
如果没有锁戒中金色光芒的压制，他很可能早已成为一个只知杀戮的机器。
池靖顺着阶梯，刚走了两步，便在游轮的颠簸中一脚踩空，狼狈的滚了下去，倒在一堆尸体之中。
他没有受伤，手掌摸到一个人冰凉的身体，和黏腻的血液。
池靖已经无暇顾及这些，用手撑着尸体站了起来，继续朝记忆中的出口走去。
当他来到甲板上时，不知道中途跌倒了几次，也不记得遇到了多少尸体。身体被血液包裹，恶臭难闻。
在惊天雷声中，甲板上的人回头向他望来。
池靖对这张脸感到陌生，但认得那双眼睛。
他平复着呼吸，死死盯着那人，“你终于来了。”
“我来找你。”天秤用那一成不变的语调说道。即使在颠簸让人难以站立的甲板上，它也从容不迫。“我是来找你和谈的。”
“和谈？”池靖扶着舱门，竭力让自己的气势不落于下风，听到天秤的这一句话时忍不住嘲讽。“你向我宣战过吗？”
“我们的目的并不冲突，只是为了达成目标所使用的手段不同罢了。不过，我承认这对你很不公平。接下来我向你保证，我会尽我所能补偿你，你会得到你应得的。”
池靖冷眼望着他，并不言语。
天秤：“除了相信我，你没有别的选择。回到天秤之后我会去找你，那时自然会告知一切。”
池靖心中的怒意几乎达到顶峰，他忍无可忍的看着天秤，疾步走过去，双手抓住他的手臂，与他直直对视。
蓦然间，他抽出胸口上插着的匕首，狠狠地扎向天秤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