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长老温和地笑了,“玉氏一族看得多了,有时候不太注重过程,只注意结果。我们以为的恶人有可能在某刻行善举,我们以为的善人也有可能在某一刻行恶事。不管怎么样,的确是您将那些孩子拉回大道上,您值得。”
独孤离夭摇头失笑,没有再和他辩解这个问题,而是问道:“大长老特地叫我过来,不只是为了说这件事吧。”
大长老的表情微微严肃,他沉吟一会儿,问道:“殿下,您没有想过自己成为那个力挽狂澜的人吗?”
独孤离夭一怔,瞬间明白了他在说什么。
气运之子身负世间气运,但被天道眷顾的人,其实不止他一个。
火焰之子,时间之子,生命之子......
其实都是被天道选中的人。
天道偏爱气运之子,但是并不代表他是无可替代的。
只有走到最后的人,才是最后的胜利者。
独孤离夭明白大长老想说什么,她有点哑然失笑。
“大长老,您觉得现在还合适吗?”
“如果我没有先救下秦慕,如果独孤一族不是已经亡族,如果我没有犯下弥天大错,我怎么样都要争一争。”
“但现在,”她摇了摇头,笑得有些疲倦,“大长老,我累了。我用了三百多年才明白当初爹爹对我说的话。”
他说:“夭夭,你要成为坚不可摧的盾。”
可她不喜欢盾,她喜欢锐不可挡的剑,她喜欢站在万人之巅,俯视众生,为他们破开一切黑暗。
可最终,兜兜转转,她还是做了一把盾。
她要为那些孩子争取一个成长的机会,把他们拉回到大道上来。
等海晏河清,天下太平之时,就是她沉睡之日。
独孤离夭慢慢对大长老露出一个笑,天光雾霁,阴霾无处遁形,她慢慢道:“我现在只有一个愿望。”
“海晏河清,天下太平。”
......
凛冬的风雪深重,呼啸的风雪声中,一群人艰难地踩上了山道,稀松的雪被踩的嘎吱作响,枯木枝混着雪折断在锦靴之下。
迎面而来的狂风刮得人脸疼,一个年级比较轻的侍卫不停地转头望向被围在中间的人影,抖着唇喊道:“风......咳咳,风祁小公子!少主他还好吗?!”
他喊得嗓子都破了,破碎的声音被风雪覆盖,明明竭尽全力,听在独孤离夭耳中却像蚊子在响。
他们已经走了很久很久,走得精疲力竭,再不上山,他们都要被埋在雪里了。
独孤离夭咬着牙扯了扯蒙在脸上的红布,反手摸了摸秦慕的脸。
他安静地睡着,长长的睫毛结了冰,像被冻在冰棺里的绝世美人,白皙的脸上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脸上的温度居然比她的冻僵的手还要冷。
独孤离夭用千意链把两人绑紧,呼出的白雾气息森寒,她抓着他的手,轻轻搁在她的腰上,背着他深一步浅一步的往前走。
“他!很!好!”
她颤抖的手紧紧扣着他的脉搏,感觉到下面微弱的跳动,才感觉自己有了新的力气。
一开口又耗了许多力气,独孤离夭不知道她是怎么样一次一次在力竭的边缘撑下去的。
这么猛烈的风雪,几个成年男子都没办法站稳,但她一步一步走过来了。
周围原本对她心存不满的侍卫都红了眼,有人实在看不下去,努力吼道:“风小公子,让我们来吧。”
独孤离夭感觉自己浑身又冷又麻,四肢和身体都不像自己的了,她倔强地背着秦慕,不肯松手。
她不敢松手,他昏迷前让她抱紧他。
她松手了,这只兔子不见了怎么办?
她没有管那些人的话,继续慢慢朝上面走去。
这是一场很严重的意外,独孤离夭完全没有察觉。
她在送秦慕回九翎的路上,路过一个平平无奇的小镇的时候,他突然发病了。
病情来势汹汹,哪怕独孤离夭拼命输出生命灵力,绷断了自己的经脉,还是没有压下他体内沸腾的血脉之力。
龙神和白泽同时在他体内争斗,他的经脉一点一点崩断,灵海瞬间溃散,他的身体变成了战场,浑身的鲜血像流水一样溢出,没多久就变成了一个血人。
独孤离夭不知道她是怎么冷静地说服他身边的暗卫护送他们去般若寺的,也不记得在那一段时间,他又对她说了什么。
她的脑子一片空白,所有的记忆就像破碎的泡沫,浮浮沉沉,根本看不清。
心里,脑海里,甚至身体,都只有一个信念。
她要上般若寺,她要救他。
她一定可以救他。
有人已经坚持不住了,秦恒咬着牙,让大家停下来。
“不可以再这样了!我们必须让其他人下山!李琦,你带着其他人下去,我和月影留下来送少主上去!”
“首领!”
“首领,不可以啊!我们......”
秦恒张嘴,又吃了一口风雪,呛得他眼睛都红了,嘶吼道:“闭嘴!你们想要我们全部都死在这里么?!下去!”
李琦红了眼睛,还是咬着牙,带着一群人转身下了山。
茫茫风雪之中,他们的身影像黑点一样渐渐走远,秦恒回头,却见独孤离夭已经走出了一大段距离。
她好像不知道什么是冷,什么是痛,心里只有走下去这个念头。
巨大的雷声炸响,风雪呼啸的声音弥漫在整个翠屏山,把这里铸成白雪的世界。
独孤离夭的耳朵有一瞬间的失聪,她定了定神,继续往前走。
好大好冷的雪啊。
独孤离夭摸了摸秦慕被裹得严严实实的脸,只摸到了一片粗糙的布料折痕。
她的唇无声地动了动,低低道。
大兔子,不怕,我在这里。
你会好起来的。
漫长的风雪肆虐之声终于渐渐静止,细密的小雪纷纷扬扬地落下。
独孤离夭不知道自己麻木地走了多久,只是看到般若寺前面的青石板路时,整个人都是一愣。
秦恒哽咽出声,声音嘶哑得不像话,“风小公子......我们到了。”
月影再也支撑不住,昏倒在地上。
正在寺前拿着扫帚争分夺秒打扫的弟子都惊呆了,愣愣地看着他们从崎岖被白雪掩埋的道路中爬上来。
“小师叔!”
几个光头子弟惊叫出声,扔下扫把着急地扑了过来。
独孤离夭心里一松,眼前天旋地转,一片茫茫的白,什么都看不清,什么都听不见了。
她膝盖一软,跪倒在地上,手里还死死护着秦慕。
小和尚们急得冒火,一边跑去寺里找人,一边想要把他们扶起来。
一片慌乱的惊叫声中,独孤离夭木木的看着地面,直到一袭褐色的袈裟出现在她眼前。
宁空大师眉目慈悲,轻轻把她扶起来,叹道:“辛苦了,孩子。”
干涩的眼泪顺着眼窝滑下,空涩涩的疼,独孤离夭慢慢哑声开口:“师、伯,救、救......”
她的声音破碎得无法成声,宁空大师温暖的掌心轻轻抚上她冰冷的额头,声音柔和,“师伯知道。”
独孤离夭终于支撑不住,慢慢闭上了眼睛。
......
独孤离夭浑身被裹得像一个绷带怪人,她白色的衣袍上染了血,慢慢从大殿内走出来。
一个小和尚从大殿跑出来,哭得泣不成声,“小、小师叔,我扶你、扶你回去。”
独孤离夭摇了摇头,慢慢靠着大殿外面的红漆石柱滑落下来,声音微弱,“小竹,他们还好吗?”
寂竹哭着点点头,不知道要怎么帮她才好。
她浑身都是伤,没有一处是好的。
独孤离夭艰难地喘了两声,慢慢抚上心口。这里空空荡荡,冷风一吹空寂得慌,她要很努力很努力才找得到自己的意识。
她漫无边际地想起了她和师伯的对话。
师伯说:“命也运也,金莲池已经枯萎了,小忘尘,放手吧。”
她是怎么回答的?
哦。
她说,“我从不信命,师伯,如果这是他的命数,我就砸碎了那个命盘!”
“它不让他活,我就让所有人都没办法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