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x. xx. xx
“你做的很好。”
希珀尔的声音轻柔,没有刻意端起的威严,也没有丝毫戏谑的意味。
短短的五个字,平淡得像是日常寒暄,却仿佛雪崩前滑落的第一片冰石。
它们轻轻落下,掀起了细微的回响,却无可阻挡地将周遭一切逼至寂静。
我跪在冰冷的地面上,呆滞的目光定格在希珀尔的身上。
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
如果不是摇曳的裙摆与发丝,我几乎要怀疑,她已化作了一尊不朽的雕像。
仅仅一句“你做的很好”,就结束了吗?
不,不对。
不可能只说这些话就算完,她一定还有后续。
就像老班在夸奖学生后,总会慢悠悠补上一句“但是”,转折接上后面的批评。
我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等待着希珀尔接下来的话语。
我在等待着那个“但是”。
冰冷的风卷过天台,呼啸着掠过身侧。
每当它在耳畔嘶吼,都让我误以为希珀尔即将开口,告诉我更多。
解释,理由,甚至是一个合理的答案……
可是,没有。
希珀尔什么都没说。
没有补充,没有解释,没有答案——没有“但是”。
“你做得很好”——仅止于此。
她依旧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却如同世界唯一的中心。
表情不带期待,也无怜悯,甚至连一丝责备的意味都没有。
就像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事实,是必然会抵达的结果,毋须多言。
但对于我来说,这种简洁冷漠的陈述,比任何预想中的责罚都更加难以承受。
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逐渐窒息的感觉攀上大脑,压得我喘不过气。
随之而来的,是更加猛烈的反胃感,像在用酸涩与痛楚嘲弄我卑微的等待。
“很好”?
这到底是在评价个什么玩意?
对跪伏在地的我?还是对死去的玄子?
对这场荒唐的结局?还是对那该死的命运?
这一切的一切,就只值得她用这轻描淡写的五个字去概括吗?
这就够了吗?
不,这不够!
那双始终闭合的眼睛无声地注视着我,希珀尔的沉默仿佛没有尽头。
它们无声而尖锐,轻而易举地战胜了我最后的耐心。
我几乎能够听见,自己心中某根绷紧的弦骤然崩断的声音。
冰冷的地面早已将膝盖压至麻木,刺骨的寒意却无法抑制心底汹涌的怒火。
那怒火翻滚着,炙烤着,迅速席卷四肢百骸,将一切理智燃烧得灰飞烟灭。
它将每一次呼吸都化作炽烈的喘息,带动胸膛剧烈起伏,难以平息。
双手控制不住地攥紧,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一连串细微的“咔咔”声。
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传来的疼痛非但没有让我清醒,反而令怒意更加清晰
双臂用力撑起颤抖的身躯,麻木的双腿像承载着千钧之重。
可我依然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始终死死盯对面那张平静无波的脸。
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幼兽,竭尽全力挺起自己瘦弱的身躯,露出稚嫩的尖牙。
“为什么?!”
歇斯底里的质问终于冲出了喉咙,声音尖锐到像要将喉咙撕开。
“为什么你什么都不做?为什么你什么都不在意?!”
我几乎要将后槽牙咬得粉碎,却依旧无法遏制情绪的攀升。
即便面前是希珀尔,我那失控的愤怒也不愿退让。
“怪物来了!玄子死了!你竟然就只说了一句‘很好’?!”
语调在咆哮与哽咽之间来回拉扯,像是一场劈头盖脸砸落的暴风雨。
“这难道就是你对他、对这一切的态度?!”
然而,希珀尔依旧只是静静地伫立在那里,纹丝不动。
姿态从容得像一尊不朽的雕像,连嘴角微微上扬的弧度都没有改变分毫。
在这样的平静面前,所有的怒火与质问都像一记打在棉花上的拳头。
终于,希珀尔开口了:“因为没有必要。”
那轻缓的声音如温水上蒸腾起的雾气,平静得要让人忘记它的存在。
却不啻于给我的怒火浇上了一桶汽油,几乎要将最后的理智都燃烧殆尽。
没有必要……
“没有必要?!”我低声重复,完全无法相信自己听到的回答。
声音因扭曲而变形,一字一顿地从牙缝中挤出:“那你眼中的必要又是什么?!”
“就算代理人失控,童话镇差点被拆了,你还能说出这种话?!这就是你的必要吗?!”
羽翼状的耳朵在风中轻轻颤动,仿佛在无声应和着我咆哮中的愤怒与绝望。
希珀尔的声音依旧温和如初:“因为只要玄子愿意,他依旧可以很快回来。”
并非正面回应我的质问,而是从容接上先前的话语。
仿佛从未被打断,仿佛一切都是理所应当,仿佛百川不可阻挡地奔向大海。
亦如同当头浇下一盆冰水,瞬间将熊熊燃烧的每一寸怒火浇成冰冷的灰烬。
炽烈的情绪冷却成冰,腾起的蒸汽涌入脑海,化作茫然而寂寥的空白。
“你……说什么?”
像是条件反射般,我艰难地挤出这几个字,沙哑的声音低不可闻。
我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愤怒不过是建立在一种先入为主的假设之上。
在失控的情绪裹挟下,我方才一厢情愿以为:玄子也会像蛇一样彻底消失。
像是被瞬间抽空了所有的力气,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感从四肢百骸涌上。
双腿微微一软,脚下踉跄着后退一步,我这才堪堪稳住摇晃的身形。
“玄子还能回来……?”怯懦的声音如同没有意义的自问自答。
我试图做一个深呼吸,却感到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无法汲取到一丝空气。
唯能听见微弱的喘息混杂着断断续续的哽咽,在呼啸的风声中支离破碎。
我在这一片混乱中拼命稳住自己,努力将思绪一点点挪回理智的轨道。
当好不容易恢复了一丝平静,我才敢抬头,艰难地对上她的目光。
努力压下声音中的颤抖,我试探着问:“你的意思是,这次的死亡……不会让玄子真正消失?”
只见希珀尔微微颔首:“正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