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日的黄昏时分。
炎阳褪去了灼热,天之一角被浸染上了浓烈瑰色,慢慢陷落至鸟巢。
在一处庭院对面的烟柳树下,一名身着玄色锦衣的男子正眸光不转地盯向前方半敞开的院落中。
片刻后,他沉静的眼眸忽而一动,难以言表的心绪犹如被身旁随风摆动的末柳枝条轻挠了一下,俊朗的神情也随之变得紧绷起来。
就见目光所及之处的庭院中,一袭缇色轻纱长裙,拢鬓轻挽的女子正伸手去摘身旁树上的柿果。
将将摘下一个,女子满脸欣悦的在手心里颠了两下,正欲踮起脚尖继续摘时,手腕却被人轻轻扼制住。
女子眼神微怔,面容上泛着一抹心虚,回头时撞上的不是严厉责怪,反倒是一张温润如玉的俊颜。
男子冲她淡淡一笑,握在女子手腕上的手早已轻划过她的掌心,与其紧紧相扣。
“那什么......玄榕,我只是想活动活动,这每天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我这身上的骨头都快僵硬了。”
这话乍一听有些矫情,却也是不争的事实。
大抵是因当初怀小梨儿时,玄榕觉着自己没有伴在身旁,细心照料,以至于这一回恨不能将所有的缺憾都补上。
月玖即是无奈却也甜蜜幸福着,不过,她心里还是隐隐嘀咕,若是再这般‘享乐’下去,她都快要成为不能自理的“生活废人”啦......
不止玄榕如此。
年后他们回天都看望神王时,神王对月玖亦是一改常态,不仅对她爱戴有加,还将神族藏宝阁的钥匙交于了她。
着实有些太过受宠若惊!
而她肚子里的小宝宝还没出生,一直奉命守在青要山的崇宁也早就提了意见。
说,小梨儿是阿菜带大的,等柿儿出生后,理应由他来看护,否则便是自己和玄榕偏心,有失公允了。
玄榕当时只是淡淡一笑,随后便直接回绝了。
在他心里,月玖和孩子皆是他的全世界,如今他醒了,便不会再失掉每一个瞬间。
玄榕甚至婉拒了神王的承袭让位,在失去的五年光景里,已成遗憾,为此他想要用余生去尽可能的去弥补。
他很喜欢,并享受着,夫君,爹爹,这两个称谓。
如今,不管是青要山的芙蓉花,还是天都,亦或是自己这方庭院中的,历经风雨洗礼的凋落后,清香却长绕不散。
而玄榕也终是明白,他的母妃为何那样的喜欢芙蓉花了。
无关来日方长。
只愿此时此刻如在花季,绚烂恣意的活一场......
玄榕看了看月玖,目光又扫向她越发隆起的肚子,眼神越发柔和:“娘子当然可以做这些,不管你做什么,夫君都会依你,不会阻拦。”
他顿了声,将月玖的另一只手也执了起来:“不过,我只有一个请求,便是不论你做什么,都让我陪在你身边,这样我方才能安心,好吗?”
月玖点了点头。
二人相互看着对方,甜蜜一笑。
随后,玄榕走到树下,对着上方轻袖一挥,但见数条结着柿果的枝干伴着灵力蜿蜒浮于月玖身前。
月玖神色惊讶的望着,半晌后,倏而冲着玄榕抚掌夸仰:“还是我的夫君厉害啊!”
玄榕笑而不语,只是目光宠溺的噙着月玖。
看着她像个孩子一样,将一个个黄澄澄的柿果摘入篮中......
不远处的木炎,眼底中尽收着这方岁月静好,神情黯然。
彼时,候灵突然走来躬身行礼:“王上,属下已经按照您的旨意,给成斐将军去了信件,说您此次微巡会路过孟安。”
木炎没有即刻回声,过了好大一会儿才开口:“候灵。”
“属下在。”
“将潜在临周城的暗卫都撤了吧。”
候灵听后有些惊讶:“那些暗卫不都是王上留在临周城保护月玖姑娘的吗?”
虽说这五年,王上因为国事繁重未能抽身来过,但却把幽吔最好的暗卫遣派到此处,暗中保护月玖姑娘的安全。
就在候灵一脸茫然时,木炎那低沉的嗓音传了过来。
“如今,她已经等到了保护她的人......若是继续留下来,便是打扰。”
候灵轻眨了下眼眸,待循着他家王上的目光望去时,才真真了悟了这番话意。
其实连候灵都不知的是,这五年来,木炎曾经孤身来过数次。
只是,每回皆如此时一样,远远的站在对面望着,不敢上前。
明明近在咫尺,却成了遥不可及之处......
他得到了一世的权柄,失了魂牵之人,倘若放在五年前,给他两条路选,他必然会为了心中挚爱放弃王位,放弃一切。
可而今,他却不会了。
因为在木炎心里,权势和所爱并不矛盾,从前他肝肠寸断,不惜扯下弥天大谎,甚至与黎丘勾结,以为毁了玄榕,他便能够得到月玖。
这些此时看来荒诞不羁的悔事,让木炎彻底清醒。
原来。
放手也是一种选择。
成全也是在放过自己。
而“相爱”之所以有那个“相”字,便已然说明,从一开始他便是被动的,是被他人选择的那个......
他这一生如履薄冰,恐行差踏错一步,便会跌坠深渊。
所以,往往也被赋予了无数枷锁,无形中生出了诸多遗憾,但他却不悔。
既然他的憾事无法重来弥合,那他便用这一路挫骨沥血得来的权势,默默护住月玖,让她从后憾事尽失吧......
候灵瞥了木炎一眼,小心翼翼的道:“王上,既然来了,您不进去打声招呼吗?”
头顶的柳枝在风烟中轻轻摇曳,而木炎的心里也好似有什么轻飘飘地东西坠了地,片刻后,他收回目光,淡淡的说了声:“走吧”
便抬步往长街的方向离开。
身旁的候灵抿唇无奈的叹了下,随即跟了上去。
没走一会儿,迎面跑来一个孩童,直扑过来,与木炎结结实实的撞了个满怀。
但听一声“叮铃”脆响,原本挂在木炎腰边的白玉吊环坠了地。
小梨儿吓得睁大了眼瞳,楞在原地不知所措。
候灵盯着地上的玉佩蹙眉:“哪来儿的小孩儿,走路也不看着道!”
小梨儿这才回过心神来,将视线从地上移开,随后仰着脸看向身前之人,就见眼前的男子眉目俊朗,是和她爹爹不一样的好看。
这五年,木炎来过此地数次,自是一眼便认出了身前这个女娃娃,是月玖的女儿。
于是方才还沉如寒冰的眼眸,此刻早已改换了颜色,正当他想俯下身子安抚小梨儿时,便听小梨儿先他一步开了口。
“叔叔对不起,我将您的东西撞坏了,小梨儿不是故意的。”
“没......”
然而,木炎那句“没事”二字还未来得及说完,便听一声啼哭传来。
也不知这个小娃娃怎的了,眼泪说来就来,如断了线的珠子般大颗大颗的往下掉,这突然而来的场景,倒是打的木炎措手不及。
他哪里懂得哄孩子啊......
事出紧急下,木炎扫了眼旁边的候灵,候灵这回倒是机灵,即刻会了意,就见他突然叉着腰,故意佯装成一副狰狞相,连瞪带唬的道:“大胆小孩儿!你可知你撞的人是谁,若是再哭,我就把你丢到山上去喂狼!”
话音落下,小梨儿的哭声看似很奏效的戛然而止,然不过一瞬间的功夫,那哭嚎声比方才更大声了。
木炎见状,侧眸狠瞪了一下候灵,低声喃喃道:“本王可真是急病乱投医,竟让你这个莽夫去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