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内的卫尉,倒比城中守卫多了些骨气,但也实难抵挡南家军的入侵与王军的相护,不到半个时辰便被占领了。
凤鸾宫的大门被从外推开时,海棠正一人持剑立于庭院之中,她并没想来人会是谁,反正无论来者何人,今日都将是她的死期。
但当宫门被破开,那本该远在雍凉的袁洛,提着裙摆自一众将士身后闯入眼帘时,海棠还是愣顿了一瞬。
冷冽的风自耳边呼啸而过,吹向来人,发丝飞舞,面容憔悴,而那脏乱的鞋子与裙摆,更难让人将她与从前那个惯爱干净,向来体面的袁家小姐相连在一起。
但海棠也不得不承认,即使二十年余年过去了,时光好像并未在袁洛的脸上留下太多痕迹,依旧是美到让即使同为女人的她,只瞧上一眼就自惭形秽。
主子心念之人回来了,可该高兴些了吧?海棠如是想着,唇角的笑意五味杂陈,视线又看向袁洛身后的齐怀时,眸色一冷,似下定某种决心一般,猛然提起剑来向他刺去。
袁洛余光瞧见举起弓箭的士兵,眉头微蹙,喊道,“留她一命!”于是,弓箭手的箭一偏,射中了海棠的肩膀,也打掉了她手中的剑。
薄剑咣当落地的声音有些刺耳,庭院中,齐怀一手背后,一手贴放在腰前,就像剑刚刺来时一般,一动未动。
他目光幽深不见底,只见连一丝眼神都不愿赏给自己的人走上前去,声音发冷道,“你总要给你的主子一个交代,才有脸自裁吧?”
齐怀从不质疑袁洛的聪慧,可这只见了这侍女一面,就知晓她背叛了南家的人,竟曾在那一瞬间的犹疑中,放弃过自己...他说不清自己此刻的心情,但仿佛是有些怜悯。
海棠被押在地上,抬起头来看向袁洛时,眸子里也不乏欣赏,她反问道,“袁小姐如今回来,又可能给我家主子一个交代?”说着,她轻笑一声,又出言嘲讽道,“还是你只是陪你的夫君,回来夺位呢?”
袁洛面色发冷,并未理会她的话,只迈着步子朝大殿走了两步,可海棠却并不想放过她一般,“她为了你不顾家族与尊严,哭求你不要嫁给雍凉王,可你却仍弃她而去!”
“但即使在你弃她而去后,她也仍为救袁小公子而自愿入宫,浑噩二十余载,你可知她这二十年是怎样过的,又可知她受了多少屈辱,你怎还有脸见她!”
齐怀也好,海棠也罢,知晓二十年前那些事的人,都问向袁洛,你怎有脸来见南轻。
你怎敢再出现在她面前?
袁洛脚步微滞,睫毛轻抬深看了眼前方那紧关的殿门,双腿灌了铅似地顿在原地,她双手紧握在宽大的袖下,指甲没入手心染满了血迹,但她就是不知道疼一般,连个眉头都未皱一下。
但是齐怀却是瞧见她那颤巍的身形下,有血迹从衣袖中滴落,他眉头紧锁着刚往前迈了一步,便见袁洛僵硬地转过身来,与此同时,大殿的门自内而开,白器率着南家军跪了一地....
袁洛身子的僵硬与眼眶的红润,齐怀肉眼可见,但他头一次知晓,那冷清的女人原是对自己也颇为狠心,竟硬是站在原地没有回头。
她不是想南轻想到发疯,不是写了二十年的子君二字,将南轻的字练得与本人毫无二致?
不是几日前还哭着求他,要回来见她一面?齐怀知晓是那侍女的话,她听进去了...
袁洛还爱南轻,爱到自卑,爱到无力,爱到自觉亏欠,无脸在南家破败之时,再让南轻添堵。
齐怀呼吸一滞,心疼,也心痛,袁千芷你爱了她二十多年了,但你知不知道二十多年是多久的时间,久到她甚至足以能将你忘记,久到或许只有你耿耿于怀。
齐怀眸色发沉,转而看向立于大殿门前之人,但也就只是一眼,他便不由地愣在了原地。
是南轻,但不是二十年前的南轻。
二十年前的南轻,明艳,张扬,肆意,她最爱袭一身红衣,策马扬鞭跑在盛京城中。
那不输男儿的气势,谁人不赞一声,谁人又不叹一声。
可如今的南轻着素衣,身形消瘦到好像已无功力庇体,那二十年前惯常盈着笑意的眼睛,更是平静地如死水一般,仿佛这世间一切早已与她无关。
但南轻也还是南轻,即使这般之下,她也步伐沉稳,体面到没有丝毫不堪与落败。
只是她目视前方,即使与袁洛擦肩而过,也未瞧上她一眼,好像是没认出她来,又好像认出了,但并不重要...
齐怀想他该是庆幸的,庆幸南轻果然已经不在意了袁洛,可他瞧着袁洛垂着眸子,在与南轻擦肩而过,颤巍着身子也仍不言不语时,又不知为何竟是替这个傻女人觉得不甘。
南轻也同样未瞧上齐怀一眼,只淡淡地扫了一眼被押跪在地上的海棠,沉稳的脚步停在离白器三步远的距离。
“卑职有罪,还请大小姐责罚。”白器叩首在地上,久久未能起身,因为南轻始终未言。
就这般,也不知过了多久,南轻才启唇问道,“尸身带回来了吗?”虚弱地仿佛只是掉了口气。
“带回来了。”白器回道,他声音哽咽,“还有少将军的尸身...卑职来迟,进城时才知晓少主已于重阳日,被斩首于城中菜市口。”
空气中又是一阵沉默,白器继续道,“姜家小公子为给少主收尸,也被乱箭射死在菜市口处....但不知为何,五皇子的尸身也在,像是护姜小公子而死,卑职不知所以也一并收了。”
齐怀站在离白器的不远之处,瞧见南轻即使听完这些,那死水般的眸子也毫无波澜,就好像冷血到无法共情世间的痛苦,好像被灭满门的不是她南家一般。
她只是久久地沉默,而后弯腰抽出白器腰间的剑,转身走到跪在地上的侍女面前,狠狠地捅穿了她的大腿,问了句,“齐胤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