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长莺飞的四月,立后大典如期举行。
骆星始终记得,那日礼炎一身金线红衣立于明媚阳光下,浅笑着看她,晃得她睁不开眼睛。
比起高高在上的君王,更像是,娶到自己心爱之人的少年郎。
与他并肩站在高台之上俯瞰群臣的时候,骆星觉得有些恍惚。
总觉得等这一刻等了很久。
总觉得······
骆星转头,看向身侧的人。
站在她身边的,不应该是这个人。
可应该是谁呢?
她也不知道。
北国的夏天似乎格外燥热一些,夜晚从窗外吹进的风也是温热的,夹杂着不知道什么花的香气。
骆星起身,缓步走到窗前。
只是还未站定,却有金色流苏的红纱迎头盖在她的头上。
眼前什么都看不清,骆星伸手要将头上红纱扯下,但有一双温凉的手制止了她。
“别动,我来。”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骆星才慢慢垂下手来。
少顷,那双手小心翼翼掀起她头上红纱,像是在掀盖头,骆星抬眸望去,正对上一双噙着温柔笑意的眼眸。
“久等了,我的新娘。”
窗外,礼炎笑着对她说,随后,他身后夜幕,忽然烟花乍起。
骆星失了神。
漫天烟花璀璨绚烂,但不知为何,她心中,却是一阵钝痛。
耳边随着烟花声响起的,还有一声声似有若无绝望压抑的敲门声,求救声。
骆星有些喘不过气,于是缓缓抬手,关上了那扇窗。
被关在窗外的人有些不明所以,走进殿内去看她。
“怎么了,不喜欢吗?”
礼炎问她。
骆星没说话,只低头,自顾自褪下头上的凤冠,钗环,以及身上一层层繁复的外衣。
身边的人握住她的手腕,又问了一次,“到底怎么了?”
“没怎么。”
骆星调整好情绪,抬眸看他,勉强笑了笑,“只是有些累而已。”
像是看出了她的强颜欢笑,礼炎颇为不悦地放开她的手,“不想笑可以不笑。”
然后,他没再说什么,默然片刻后起身,离开了金华殿。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骆星想说些什么挽留一下,但直至那个背影彻底消失在视线内,她也没能说出一句话。
没办法。
心情忽然就变差了。
骆星向后躺倒在床上,望着红色帐顶的彩色流苏,长叹了一口气。
只是有些对不住他,明明他不计前嫌,力排众议立她为后,一整天都欢欢喜喜的,现在却热脸贴冷屁股,换做是谁都会不高兴吧。
外面的烟火声渐渐停歇下来,夜色重新恢复了寂静,骆星内疚了一会儿,便躺在床上睡了过去。
不高兴是真的,累也是真的。
天色渐晚,殿内烛火忽明忽暗,睡梦中,骆星迷迷糊糊翻身,却翻进一个温热的怀抱之中。
她想睁开眼睛,但困得很,只喃喃唤了他的名字。
“···礼炎······”
“嗯。”
得到肯定的答案之后,骆星便放心地抱住了面前的人。
头顶有人叹了口气,还是对今晚的事耿耿于怀,“···和我成婚,做我的王后,不高兴吗?”
“没有不高兴······”
骆星回他。
他不信,弹了她的额头,“我看你就是还对南荣景旧情未了,小骗子。”
骆星吃痛,睡意消了大半,微微睁开双眼仰头看他,昏黄烛火下,礼炎同样垂眸看她,眼神颇为哀怨。
骆星忍不住笑了,向他凑近一些,轻吻了他的唇。
因为这个吻,他眉目舒展了一些。
她再次闭上眼睛,靠在他的怀中,“没有旧情,没有别人,别人也给不了我想要的东西。”
听到她的答案,抱着她的人心情复杂,过了很久才问,“···你想要的,是什么?”
“想要······”
骆星灵光一现,随意扯了两句话来,“世间不再有战争,炮火,以及流离失所的百姓。”
像是当了真,礼炎很久没有说话。
“会有那样一天的。”
他忽然说,“总有一天,我会终结这个乱世,让孩子都有母亲,让百姓都有家,不用像你,像我,像子常那样,在这世间总是孤身一人。”
骆星没说话。
两人相互依偎着,心脏挨得很近,甚至可以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礼炎伸手,轻抚上她平坦的小腹,略有些遗憾道,“怎么这么久了还是没动静,是我不够努力吗?”
想起上个荒淫无度的月,骆星觉得后怕,伸手抵上他的胸膛。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啊大王。”
他笑了笑,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处,柔声道,“我只是,想和你有个家。”
家······吗?
骆星有一瞬间的愣神,但很快反应过来。
她都是王后了,还生什么孩子。
去他的。
“没关系。”
于是骆星拍拍他的肩膀,“你和我,还有后宫这么多姐妹,也是一个大家庭啊。”
他笑了笑,“你是吃醋了吗?”
“谁吃醋了。”骆星收回手,“虽然我德行有亏,但绝对大度,你尽可放心。”
德行有亏?
绝对大度?
尽可放心?
礼炎在黑暗里微微眯了眯眼睛,覆身而上,一字一顿道,“可我不需要你的大度,我要的也从来不是一个贤德的王后。”
“那你要什么?”
骆星不明所以,可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问,“方才,睡够了吗?”
“什么?”
还没弄明白他的话,就有炙热的吻猝不及防落下来,随后,脑子就彻底乱成了一团浆糊。
红帐落下,离天明还有一段时间。
后来她知道了,他想娶的不是王后,而是···妻子。
他也是真的,想要一个完整的家。
可惜,她什么都给不了他。
炎热的夏天很快过去,天气凉下来的时候,礼炎为南荣景赐了一桩婚事。
听闻,是礼部侍郎家的千金。
听闻,是他主动向礼炎求的。
他大婚那日,礼炎亲自为他主婚,骆星也随同一起去了南荣府。
世事向来难料,初来这里时,她一无所有,一无所知,稀里糊涂在这里住下来,府里的人当她是半个女主子,而今不过半年,再走进这里时,当初总想办法撮合她与南荣景的小厮们见了她也只能毕恭毕敬唤她一声王后。
那天府中来了许多宾客,站在南荣景身边与他拜天地的新娘听说是个难得的美人。
可惜盖着盖头,她什么都看不清,只神思恍然地喝了他们敬的夫妇茶。
南荣景穿着大红的喜服,白皙的脸上映着三分绯色,比平日更添几分夺目颜色,让她有些愣神,但他始终不曾看她一眼。
不知为何,那日的茶是苦的,饮下肚的酒也是苦的。
只是即便如此,她也还是饮了不少,到晚上时,已经有些醉了。
礼炎被手下部将拉着饮酒,骆星独自从热闹中脱身而去,不许任何人跟来,在南荣府漫无目的地闲逛。
借着月色走过那些熟悉的地方,竟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跌跌撞撞走到一处荒废的小院,在那里站了很久,转身将要离去之时,却见不远不近的夜色中,站了一抹红色身影。
那是个女子。
身着喜服,长发垂至腰间,脸上带着似有若无的微笑。
那张脸,她好像在哪儿见过······
“终于见到你了。”
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