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
吃完午膳。
明锦就带着华岁被护卫护送着，头戴帷帽，离开了酒楼。
马车行到半路的时候，明锦透过半卷的车帘，忽然看见外面袁誉神色匆匆，策马离开。
袁誉动作太快，自然没有注意到明锦的马车。
但明锦看着他策马离开的方向，已经知道他这是要去哪了。
看来那个小乞丐已经把字条送到了。
外头阳光明媚。
午后的太阳，其实很好。
但也许，是因为，已经进入了秋日。
即便是被太阳这样照着，也不觉得晒，反而让人觉得很温暖。
华岁正在整理明锦买来的那些东西。
抬头一看，就瞧见明锦被阳光照得格外灿烂的脸。
“主子今日心情看起来格外好。”她忍不住说。
明锦笑着，倒也没有否认，仍旧扬着唇角说道：“大约是出来逛了吧。”
华岁点点头，倒是很赞同地说道：“是该多出来逛逛，尤其是这种好天气，就该多出来走走看看才好。”
明锦笑笑。
马车继续往安远侯府去。
而另一边，袁誉策马朝宫里去，他虽然官职不高，但身份特殊，即便没有吩咐，也能进宫。
他在宫门口下了马，就急匆匆往东宫走去。
袁誉一路走，一路平复着呼吸，免得被外人瞧见，至东宫时，脸色总算是恢复过来了。
但他那颗心还是高高提着，不敢有丝毫放松。
“二公子怎么这会来了？”
顾长泽身边的大内宦常宝，远远瞧见袁誉被其余内侍领着过来，双眼微睁，流露出一抹讶异。
但等回过神，他就立刻恭迎过去了，对着袁誉恭恭敬敬请了安。
袁誉看到他，脸上的表情也就未再太掩饰，急问道：“表哥呢？”
常宝看他这副模样，心里也咯噔了一下。
鲜少在二公子的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常宝猜测，应该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不敢怠慢。
常宝一边挥手让那几个内侍退下，一边与袁誉说：“王爷来了，这会正跟殿下在风波亭喝茶，奴才领您过去。”
“王爷也来了？”袁誉面露惊讶。
怀里还揣着那张字条，袁誉知道顾明珩不喜欢插手皇室争权这些事，但这事紧急。
他太清楚表哥有多信任李昌。
这事多耽搁一会，表哥的处境就危险一分，大不了让顾明珩先离开。
袁誉心里这样想着，便不再心生退意，一定神之后，便冲着常宝点了点头：“走吧。”
常宝忙答应一声，领着袁誉朝风波亭走。
风波亭中，除了顾明珩和顾长泽这对叔侄，还有一个内宦和一个襁褓幼子。
那幼子便是太子顾长泽的长子，大乾第一位皇长孙。
他母亲便是侧妃孙琦。
孙琦因孙家一事，失了太子的欢心，现在连带着东宫的管事大权都被交出去了，就连儿子，都被太子放到了太子妃彤虞那边养着。
今日顾长泽邀请顾明珩过来吃饭，也是想让顾明珩看看自己这个长子。
顾长泽虽然如今对孙琦十分厌烦，但对自己这个长子还是十分喜欢的。
贴身照顾皇长孙的内宦在一旁，顾长泽却亲自抱着长子，跟顾明珩说话：“小叔叔也快些成亲，然后生个儿子，这幼子，小的这些年是最可爱的。”
顾明珩大手握着幼子的小手。
他倒是真的挺喜欢小孩的，不过被顾长泽催婚，他不由颇为无奈：“如今倒是连你也开始劝起我来了。”
“我可不是催小叔叔成婚，只不过是想跟小叔叔说这小孩的有趣之处。”
顾长泽笑道：“也不知道，小叔叔日后有了孩子，会是什么模样？”
顾长泽的确挺好奇的。
顾明珩被他说得想了想，倒是没有太大的想法，他也不知道自己日后成亲生子，会是什么样。
忽然亭外传来一阵走动声。
顾明珩正对着亭外，听到声音就抬头看了过去。
瞧见袁誉过来，他也没什么太大的想法。
“谁来了？”
顾长泽也回头看了一眼。
待瞧见袁誉，顾长泽也笑了起来：“你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说罢，看见袁誉脸上的神色与平时不太一样，又见他身边的常宝也一样，顾长泽一点点敛起了脸上的笑。
等二人走近之后，顾长泽便问：“怎么了？”
“表哥，王爷。”
袁誉先与两人施了一礼。
话却没立刻说，而是先看了一眼顾明珩。
顾明珩知道袁誉的意思，便道：“既然有事，我就先走了。”
他说完就准备起身。
顾长泽却说：“小叔与我一道长大，是我敬重之人，我这没什么不能与小叔说。”
“说吧，到底怎么了？”
顾长泽一边说，一边把手中的幼子放到身边内宦的手中。
“你们先退下。”
这话是对着常宝，以及那个照顾皇长孙的内宦说的。
二人忙点头退下。
顾明珩见顾长泽神色淡淡。
此时再提离开，倒是坏了彼此间的情分，顾明珩沉默片刻，最终还是坐了回去。
袁誉看了一眼顾明珩，心中暗道自己今日来的不巧。
但现在也没办法了。
他把一路揣着的字条，递给顾长泽。
“什么东西？”
顾长泽伸手接过，待看见字条上的内容，忽然变了脸。
他站了起来，瞠目结舌道：“这怎么可能？”
那字条上写着——
李昌是顾长玄的人。
“谁给你的？”顾长泽扭头问袁誉。
袁誉哪敢隐瞒，连忙把今日家门前发生的事，跟顾长泽说了。
顾长泽听完之后，神色依旧阴晴不定，手里的字条却放到了桌子上。
顾明珩起初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待瞧见那字条上的内容时，也皱了眉。
他虽然从来不管这些侄子们争权的事，也知道这些年，他们几个兄弟闹得很僵。
尤其是承乾和南丰。
这两兄弟是闹得最厉害的。
但岳卿……
无论是在几个兄弟间，还是别人的口中，那向来都是兄友弟恭，不参与这些事的主。
顾明珩从皇兄和小五的口中知晓。
每次承乾和南丰闹得厉害的时候，岳卿还会帮忙说和下。
可以说，岳卿是几个兄弟间最顾念情分的人。
不知道这张字条的真假，但如果这是真的话，那他这个侄儿，这些年藏得也太深了，竟是把所有人都骗过去了。
李昌对承乾有多重要，即便是顾明珩这样鲜少回京的人，也知道。
虽然不想参与这些事情。
但看着此时沉默不语、脸色阴沉的顾长泽，顾明珩沉默片刻，还是问了句：“我记得你十岁那年，李昌就到了你身边？”
顾明珩打破了僵局。
顾长泽听到他的声音，才回过神。
他脸绷得厉害，想扯一扯嘴角都难，但又不愿让顾明珩看出他此时心底的情绪，有多么汹涌，以至于顾长泽此时的脸色，看起来竟让人觉得格外奇怪。
“是……”
话出口，声音也十分僵硬嘶哑。
顾长泽深吸一口气，勉强平复了自己的心情，好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失态。
“我十岁那年，李昌高中探花，父皇把他指到我这，让他成为我的授业恩师。”
“这些年，他一直待在我这边，是我最信任的人。”
顾长泽说完，长舒一口气，重新坐了回去。
他知道顾明珩不喜欢参与这些事，也没有要求顾明珩做什么，此时待心情略一平复，他就重新扬起一个笑，看着顾明珩说道：“今日让小叔叔看笑话了，本是想着我们叔侄许久未见，该好好吃一顿聊聊天，没想到……”
“我知道小叔叔不爱参与这些斗争，小叔叔只做不知便是。”
顾明珩闻言，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顾长泽。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站起来往外走，待走到顾长泽的身边时，他才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皇兄最看重的一直都是你，无论别人做什么都没用，只要你守住心，那个位置始终是你的。”
顾长泽微垂眼帘，遮挡住眼底的情绪。
抬头时。
他仍是那张笑脸。
顾长泽那张像极了贞光帝的脸上，透着天家才有的雍容华贵，他笑着跟顾明珩说道：“小叔放心，我知道。”
顾明珩低头又看了他一会。
他没再说什么，直接往外走了。
袁誉看着顾明珩离开的身影，又收回视线，看向顾长泽：“表哥……”
“季卿，你今天做得很好。”
“不管这事是真是假，我提前有所准备总是好的。”
顾长泽笑着起身拍了拍袁誉的肩膀：“今天表哥有事，就不招待你了，你先送小叔回去吧。”
“改日本宫再做东，请你们来东宫吃饭。”
“……是。”
袁誉朝他拱了拱手，然后一步三回头地往外走了。
顾长泽等他们走后，才重新坐了回去。
他看着那张字条上的内容，脸色阴晴不定地坐在风波亭中，这一瞬间，顾长泽的脑中闪过许多画面。
十岁那年。
李昌被人领着来到东宫。
他那时才二十多，说一句意气风发也不为过。
年轻的探花郎修眉俊眼，温文尔雅：“殿下，微臣受皇命，来东宫教导殿下。”
顾长泽不是一开始就信了李昌。
天家贵胄，岂会那么容易相信旁人？
可十四年的相伴，李昌于他而言，比他那高高在上的父皇，还要让他觉得亲近。
想到这些年。
他跟李昌相伴的点点滴滴。
他从稚子，一点点成长为如今的青年，而李昌则从意气风发的青年，替他操持东宫事务，越来越成熟稳重。
每次他疾言厉色，想要做什么的时候，也是李昌劝他，平复他的心。
他对所有人都有所保留，唯独对李昌，从无保留。
他知道他所有的事。
知道他的厌恶和不甘，还有那些筹谋。
他一直觉得愧对自己这位先生，觉得以他的本事，内阁首辅也能做，他也想过等他登基，他就让李昌入主内阁。
到时候，他们师生继续治一个太平盛世！
可现在居然有人告诉他，李昌是顾长玄的人。
顾长泽不知道这事是真是假。
但多疑的天性，让他纵使未查清楚，也不可能再全盘相信李昌。
不知道过了多久，顾长泽那张雍容平静的脸上，忽然闪过一道狠厉，手端起桌上的茶盏，顾长泽狠狠往亭外砸去。
顾长泽双手撑于石桌上。
又过了一会，顾长泽拿着那张字条，沉着脸，起身离开。
他没发现，在风波亭外的一处茂密的灌木丛中，有一个抱着幼子的内宦还在那边。
那内宦正是，先前被顾长泽赶走的德康。
他此时正死死捂着皇长孙的嘴巴，身子颤抖着，苍白着脸，等顾长泽离开，过去许久，他才脸色苍白地跑离了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