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还没接到队长通知嘛,我听我二老表说,上午你也在支书那拜年,想着你肯定知道咋回事!”
王可定这话算是说对了,自己就是始作俑者嘛,岑济清了清嗓子正准备开吹,结果路口传来一阵吵嚷。
“来了、来了!队长回来了!”
岑济循声望去,发现周有才咧着嘴拿着张红纸乐呵呵地往墙上刷着浆糊。
本来还围着岑济的社员们顿时作鸟兽散,全都找周有才去了,岑济抿了抿嘴,也挤了过去瞧热闹。
“经大队研究决定……”有认得字的社员已经开始念着红纸上的毛笔字,周围人赶紧安静下来听。
岑济看了一眼,跟大伙传的大差不差,只是对一些细节进行了补充。
比如参赛人员必须是本大队社员、各生产队要公平公正选拔队员,有社员发现违反规定的,可以向大队举报等等。
岑济笑着摇摇头回家去了,结果刚钻出人群,就看见刘拐子背着手走了过来。
“校长回来了?”
“刚回来,刘师傅你这是瞧热闹去?”
“哈哈哈!瞧瞧、瞧瞧!”
到了大年初二,全大队都知道了掼蛋比赛的事,几乎每个生产队都闹得沸沸扬扬的。
大年初二也正是媳妇回娘家的日子,不少人都是在隔壁的生产队,就把这消息翻来覆去的传。
本队的听了,个个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外队的听了,人人都拍手叫好、羡慕不已。
有嘴碎的,还跑去大队问支书,他们搞不搞掼蛋比赛,结果当然是被一顿训斥:大过年的,净想着玩牌!
周有才中午吃过饭,就往岑济这跑,隔着老远就打招呼:“岑老师!找你商量个事!”
岑济捧着锅底才烤熟的年糕呲牙咧嘴的啃着,这法子还是刘拐子教他的。
用火钳夹着块年糕在灶底下烤,直烤到外皮焦酥,轻轻掰开,年糕内部软糯弹牙,吃起来是又香又脆,就是容易吃的满嘴黑灰。
“岑老师,你这大过年的怎么就吃这个?”周有才一脸嫌弃,岑济抹抹嘴问他啥事。
周有才把来意说明了,原来是为了掼蛋比赛的事情,因为队里场地不多,想借用下学校场地。
岑济连连摇头,这玩意弄的,这以后让小孩看见了,不得有样学样,把学校弄的乌烟瘴气的。
“周叔,我说反正都是下午比赛,你不如就在瓜子厂旁边空地,搞一个露天的,太阳晒着也暖和!”
周有才琢磨了一下,觉得也确实是这么个理儿,于是便扭头回去准备操办一下。
“周叔,现在队里报名的人多吗?”
“都快二十队了,岑老师你就别报名了,支书说了,要喊你做裁判呐!”周有才大手一挥就走了。
啥?裁判?
于是,从正月初二下午开始,整个跃进大队都处于一种诡异的状态。
原先推牌九、扎金花的赌博佬们纷纷消失不见,家家户户都在打掼蛋,美其名曰练手艺。
该说不说,往年这时候总有赌钱赌的吵嘴打架的,今年算是格外平静,不少来拜年的人都啧啧称奇。
毕竟以前芙蓉生产队那可是家家都有赌博佬的,现如今竟然个个都放下了骰子、牌九,围着不带钱的扑克玩的起劲。
岑济这几天可就惨了,大过年的天天都只能吃上一顿好的,因为刘拐子也报名了,他还是跟周能军组的队。
还真别说,这一老一小,就这么在牌桌上纵横捭阖,把不少精于赌博的老手都斩落马下。
不少社员都表示这一队晋级肯定是板上钉钉了,周有才对此感觉非常自豪。
虽然自己跟金凤婶子在第一轮就被对面打了个五比一,但自己儿子能晋级,那不就等于自己能晋级嘛!
另外一队比较亮眼的,那就是王可定跟周有富,这两人都是常年浸淫此道的高手。
周有富已经是“聪明绝顶”,一看就是强者发型。但王可定狡猾程度更胜一筹,明明一手烂牌打的跟手里有天王炸一样,把对手打的是一愣一愣的。
因为是海选,而且参加的人数比较多,周有才在岑济建议下,用了分组积分排名的方式。
一共二十四队,分成两组开打,照例是七局五胜,但是要赢的局数减去输的局数,算净胜分,五分直接晋级下一轮,四分的跟四分继续捉对厮杀,三分的跟三分的继续打。
因为周有才说了,上午大家还要去拜年或者招待拜年的,只有下午才能比赛,所以就这么一直打到正月初六。
果然最后还是刘拐子和周能军、王可定和周有富两队胜出,周有才很是高兴,自掏腰包,一人给配了一包带滤嘴的红梅香烟。
岑济也很高兴,在一旁拍着巴掌:“周叔,我看得给咱们这两个队起个响亮的名字!”
周有才砸吧砸吧嘴,觉得这主意不错,但是想了半天也没想出啥好名字,便让两个队的队员自己想名字。
周能军一拍胸脯:“我们就叫芙蓉王队!这下我们就是要去大队称王称霸的!”
王可定也是个没读过几年书的,一听这名字确实响亮,表示自己也叫芙蓉王队,周能军他们是一队,自己是二队。
岑济听了暗自害怕,好在队里没有叫王源的。
这边芙蓉生产队刚决出出线名额,那边就有其他几个生产队的人来瞧热闹了,纷纷来打听是谁要去参赛。
听到芙蓉生产队还给参赛选手起了个别名,又赶紧跑回去跟队里报告,一定要在名字上压他们一头。
岑济看着他们乐呵的样子,还不知道明天要搞出什么幺蛾子来,只是不要起什么尼古丁真这些名字就好。
晚上洪步春打着手电到芙蓉生产队通知,说是明天下午一点准时在大队打谷场集合抽签。
初七一早,刘拐子就噌蹭地爬起来,先呷了一口玻汾提提神,又点着一支烟过了过瘾。
这生活习惯,真是糟糕的可以。
抽完几支烟,刘拐子慢悠悠的起身,把岑济过年给他的衣服轻轻抖了抖,又拿着枕巾拍了拍灰尘,这才小心翼翼地穿好。
周能军更是一大早就在洗头,把头上几根毛梳的一丝不苟,还闷骚地往头发上洒了点水,假装自己涂了摩丝。
周有才看他那副样子,气不打一处来:“天天整你那几根氕头毛!冻死你!”
中午跟刘拐子吃过中午饭,岑济骑上自行车先去了公社初中找了邱慧娟,准备喊她一起去大队看比赛。
结果邱家森一听,眼睛直放绿光:“哎呀!有这好事怎么不跟我说,我也去参加一个!我跟小岑联手天下无敌啊!”
院子里几个老师听说这掼蛋还有比赛,也觉得很新鲜,大呼同去同去。
于是岑济只好让邱家森骑了车带着一个老师先去,自己跟邱慧娟还有其他几人在后面走着去。
因为午饭吃得早,大伙儿到了大队才十二点半不到,打谷场上人头攒动,虽说只有十二支队伍参赛,但现场最起码来了几百人。
他们大多是参赛选手的亲朋好友,来给他们加油助威的,其中有好些人都跟岑济相熟,纷纷过来打招呼。
“岑老师!”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接着便是两道人影跃入眼帘。
“钱小芬!叶小翠!”岑济认出两个女孩来:“你们也来看热闹嘛?”
钱小芬伸手一拍胸脯:“岑老师不要看不起女同志,我们是过来参加比赛的!”
哟!这红星生产队还真是先进,直接就整了个娘子军出来。
交谈一番后得知,红星生产队因为人数不多,再加上他们队长薛自立实在是看不惯队里成天赌钱,就把赛制给拉长了,组织一批人来回打牌练技术。
结果打着打着,钱小芬和叶小翠两个倒成了香饽饽,两个女孩子像是心有灵犀一样,怎么打都赢,可把其他社员郁闷住了。
钱小芬拽了拽身上红底白花的新袄子,整个人显得英气十足:“岑老师你瞧好吧,我们肯定能把冠军拿下来,到时候我们也买辆自行车骑骑!”
“好!”岑济笑着竖起了大拇指:“巾帼不让须眉!”
邱慧娟扯了扯岑济的袖子,用手指了指大队部,岑济顺着她手指望去,只见洪步春捧着个大海碗走了出来,海碗里装着一个个折好的纸条。
赵前进领着几个民兵在现场维持着秩序,刘进喜挥挥手让参赛的队员都上来抓阄。
周能军喜滋滋的上前准备拿个头彩,结果被人一挤,撞了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
周围传出一阵哄笑,周能军稳住身形定睛一看,原来撞他的人正是钱小芬。
“大军,你怎么连个女的都挤不过?”
“我知道了,他是看到女的就腿软了!”
“是昨天晚上累狠了吧?”
社员们的玩笑越来越露骨,逐渐就往下三路去了,把周能军闹了个大红脸,撇了撇嘴往后站了站。
抽签结果纷纷出炉,每个纸条上都写着数字,从一号到十三号,明明只有十二支队伍,怎么有十三个号码呢?
原来是支书为了讨个吉利,把四号给拿掉了,谁说乡下人不讲究,该讲究还得讲究嘛!
不过后世的人总有些不同的看法,那外国人吃饭不能有十三个人,那就是西方文明、餐桌礼仪。
中国人讲究个四不吉利,那就是传统陋习、文化糟粕,喷完之后还要白一眼:乡毋宁!
“我是一号!”钱小芬兴奋地举着纸条大喊,然后去洪步春那里签字报到了。
周能军抽到了六号,也算是个吉利数字,接着便是分组,芙蓉王两支队伍被打散,分别进了两个小组。
王可定分到了三组,周能军分在一组,恰好跟钱小芬在一组。
“哼哼!你们芙蓉王队肯定要败在我们娘子军队手里!”钱小芬从周能军身边走过去,还用肩膀撞了一下周能军。
“小伙子,你是不是得罪过这小姑娘啊?”刘拐子伸手拍了拍周能军。
“没、没有,刘师傅你不要瞎说啊!”周能军脸色有些不自然,不敢去看钱小芬。
“我说,你是不是想跟她好,她没答应?”刘拐子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样子。
“刘师傅你这话可不能乱说,我是那种人吗?我又不是没人要!”周能军用手一抹头发,神情甚是得意。
“那就是你玩弄人家妇女感情,是不是?”
“刘、刘师傅,你怎么能污蔑、污蔑我的清白!”周能军梗着脖子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一张脸都涨红了。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怎么比赛还没开始,这芙蓉王一队就要内讧的样子?”
岑济在外围看的不清楚,只见场内周能军和刘拐子两人急赤白脸的,似乎随时要上演“今晚就走”的戏码。
可千万别搞出什么“恩断义绝”“李庄白肉”的桥段来,这时候可不比后世,没事还能炒炒绯闻什么的。
好在两人很快冰释前嫌,愉快的在牌桌上坐下,一共六张桌子,刚好把十二支队伍安排的妥妥帖帖。
下午一共安排了两轮比赛,一轮是七局,采用是七局四胜制,一是算大场分数,二是算净胜分。
刚好三天打完六轮,留出一天做预备,万一哪天下雨或者队员家里有事什么的。
打谷场上六张桌子排成两排,围观群众可以站在两步外观赛,也不会太干扰选手。
岑济作为场内裁判,破例被允许在场内巡逻,解释出牌规则。
邱家森跟几个老师看的津津有味,纷纷表示学到了,开玩笑,这些选手都是从生产队里风里来火里去,硬生生打熬出来的硬汉子、铁骨头—咳咳,串戏了。
比赛期间,也吸引了不少瞧热闹的社员,虽说三天年已过,但还是有不少远亲来拜年的。
莲花生产队里就住着几个来走亲戚的社员,他们都是从丘城公社过来拜年的,正巧遇上办比赛,也就一并来瞧热闹。
“稀奇、真稀奇,这打扑克还能办起比赛来!”
“办比赛有什么,还发钱嘞,打扑克打得好还能挣钱,我们在地里刨食,屁股蛋儿晒得比麻雀还黑,都挣不到几个钱!”
“挣钱?还有这好事?”
“呸!我看就是他们吃饱了撑的,故意拿出来现!”
几个人嘴里嗑着瓜子,一边隔着远远的瞧着热闹,一边嘴里低声咒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