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月挂中天,银辉洒满渭水,一船悠然穿行于夜色之中,恰逢凤翔县境,涟漪轻漾,载着无尽思绪。
骆风雁忽从梦中惊醒,披一袭月色,步出船舱,带着几分不为人知的哀愁。
上官艺紧随其后,也是披衣而出,只见骆小姐立于船头,面向北方,双眸含泪,犹如晨露欲滴,映照出往昔的伤痛。
上官艺欲上前询问,却闻一阵轻响,转身之际,旎啸已立于不远处。上官艺连忙行礼,正欲开口,却见旎啸以眼神示意其退下,她心领神会,匆匆离去,留下一片静谧。
旎啸闻得隔壁船舱动静,便猜测应是骆风雁。他匆匆穿衣,步出舱外,询问掌船舵手得知已过凤翔县界。他心中暗自思量,北边十里之外,便是那已成废墟的南华堡了。
昔日风云突变,一夜之间,南华堡骆家沦为修罗场,上百口无辜生灵惨遭屠戮,血染青砖,哀鸿遍野。更添悲凉的是,朝廷非但未予公道,反将骆家冠以莫须有之大罪。
如今,骆风雁孤身飘零于世,宛如一叶孤舟,有家难回,只因那曾经的骆家已化作废墟,族人英灵无处安息,只能长眠于荒野,任由风雨侵蚀,岁月遗忘。而今夜,恰好行经这片伤心之地,自然是万般伤凄涌上心头了。
旎啸缓缓行至骆风雁身旁,轻轻将她拥入怀中,以温柔的话语抚平她心中的伤痕:“风雁,待一切真相大白,我必携你共赴京城,面见圣上,为你骆家洗清冤屈,还一个公道。”
骆风雁闻言,泪水终是忍不住滑落,她轻轻擦拭,声音哽咽:“那年寒冬,我仅十四岁,南华堡一夜之间化为灰烬,骆家上下,几无生还。
“先前,我虽从周青大哥口中得知双亲或许尚在人世,但那或许只是他的一片善心,用以慰藉我这孤苦无依的心灵。多年来,音讯全无,叫我如何不心生绝望?”
旎啸听罢,心中也是感慨万千。
他轻抚骆风雁的秀发,柔声道:“世事难料,或许你父母正逢贵人相助,安然无恙。我早已派遣山庄弟子,遍寻十三省及南疆漠北,誓要找到他们的下落。一旦有消息传来,我必亲自带你前往,让你们一家团聚。”
骆风雁微微颔首,蓦地破涕为笑,“旎啸,谢谢你。即便明知道你是宽慰于我,心中也明白双亲或许已不在人世,但我仍旧感激不尽。骆家遭遇如此变故,你却令山庄弟子涉险探寻我父母的下落,此等勇气与担当,绝非常人所能及。”
旎啸温柔地拭去她眼角残留的泪痕,笑道:“你我之间,何须言谢?婚事既定,只差那红烛高照、三拜之礼,你之事,便是我之事,为你所做,皆是我应尽之责而已。”
骆风雁见说,轻轻依偎在旎啸胸膛,感受着那份坚实的依靠。
她轻声细语道:“方才梦中惊醒,心神未定,步出船舱,眼前竟是往昔熟悉的景致。那码头,乃是我儿时随父母多次游玩之地,常乘舟泛游于此,未曾想今日重临此地,却是物是人非。”
旎啸轻轻拍打着她的背,给予无声的安慰,仿佛能驱散她心中的阴霾。
骆风雁稍稍挣脱怀抱,目光投向东北方,夜色中,码头的轮廓若隐若现,勾起她无尽的回忆,“犹记得某年夏日,携幼弟至此,他顽皮心性,非要下河捕鱼,我拗不过他,只得放任。幸得侍卫随行,方保他无虞,否则,那次险些成了悲剧。”
言及此,骆风雁的笑容渐渐凝固,转而化为一声深长的叹息,泪水再次滑落,“谁曾想,那无忧无虑的日子竟成永诀,一夜之间,家破人亡,连幼弟也未能幸免,被无情地卷入火海……”
她泣不成声,旎啸紧紧拥她入怀,只能好言安慰。
月已沉西,山头悄然吞噬了最后一抹月华,夜色如墨,河风轻拂,衣袂飘飘,哗哗作响。
旎啸正欲引领泪眼婆娑、心力交瘁的骆风雁返回船舱,不料,河面之上,一抹身影踏波而至,轻盈如燕,划破夜的寂静。
旎啸瞬间辨认出那疾驰而来的身影正是班远,心中暗自思量,若非紧要关头,班远断不会如此深夜造访。他吩咐上官艺搀扶骆风雁入内,自己则立于船头,静待班远登临。
班远身形一展,宛如落叶归根,悄无声息地落在甲板上,见旎啸已候,连忙躬身施礼,声音中带着几分急切与恭敬:“属下班远,深夜打扰,拜见少庄主。”
“无须多礼了,随我来。”旎啸深知班远此来必有要事,遂引其入舱,亲手斟上一杯热茶,以解其疲惫。
班远似是一路奔波,未及多言,便一饮而尽杯中茶水,稍作喘息,方缓缓道出那紧急之事。
原来,十数日前,班远遵旎啸之命,暗中追踪那常元昌的行踪。这一查之下,竟发现常元昌虽为天火门弟子,但其心并不完全归属于天火门,而是因天火门凤翔府分舵支商的关系。
常元昌出身武林世家,在河南一带声名显赫,然家族荣光之下,却隐藏着一段不为人知的恩怨。
常家祖辈因年轻气盛,一时失手,酿成大错,误杀一人。未曾想,那被误杀之人的儿子毕朋,竟矢志不渝,遍访名师,苦练武艺,誓要手刃常家满门,以报父仇。
起初,常家老爷子并未将此放在心上,毕竟误杀之事,有诸多武林同道可作证,且时过境迁,本以为此事早已随风而逝。
谁料,十五年后,毕朋学艺归来,一身武艺炉火纯青,成为武林中的顶尖高手。他再次找上门来,不仅不听常老爷子解释,更无丝毫怜悯之心,暗中施毒,毒杀了常家数十口人及众多仆从,随后一把大火,将常家庄园化为灰烬,从此常家在武林中除名。
那一晚,也是常元昌命不该绝。他那时不过几岁,尚是稚子之年,贪玩成性,于庄园深处胡乱采摘野果,浑然不知家族已遭劫难。
庄园之内,毒雾弥漫,众人皆倒,而他,因一场孩童间的捉迷藏游戏,误打误撞躲进了那处隐蔽至极的假山石洞,饮下了混杂毒气的池水,本该命悬一线,却因之前胡乱吞下的野果中蕴含了几分解毒之效,竟奇迹般地保住了性命,于生死边缘徘徊。
正当大火肆虐,庄园化为火海,毕朋自以为斩草除根,未曾想,在火焰吞噬的缝隙中,还藏着一个活口——常元昌。
常元昌年幼无知,面对突如其来的灾难,唯有惊恐哭泣,而这哭声,却引来了一人。
恰在此时,支商的父亲偶然路过,被这绝望中的哭声牵引,循声而至。火光映照下,他救出了这个满身尘土、泪眼婆娑的孩童,一眼便从其衣着中辨认出常家公子的身份。随后,一番打探,真相大白,常家之祸,毕朋之狠,尽入眼帘。
深知常家仇家势力庞大,毕朋更是黄河两岸黑道上的闻风丧胆之人,支商之父恐其得知自己援手常家遗孤,必生祸端,遂决定带着常元昌远赴陕西。
彼时,支商的外祖在陕西乃是显赫富绅,然家族命运多舛,两位舅舅因交友不慎,家道中落,更添杀身之祸。支商外公痛定思痛,深知女婿武艺高强,屡番书信相邀,望其能护佑幼孙周全。于是,支商之父毅然决然,携家带口,更添常元昌一孤雏,前往陕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