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离几乎从来不曾这样过，她向来自诩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但当战争大剌剌摆在了她的面前。
当满地的鲜血几乎将她眼中的世界整个浸透。
她才意识到，她没有办法眼睁睁看着那些无辜的百姓们去死。
他们又做错了什么？
为何要为上位者的野心买单？
“姜离。”
萧月任由她拽着自己的衣袖，眼眸重重闭了闭，声音哑了一些：
“你知道为何这里叫棣安城吗？”
“棣安，则帝安。”
“棣安城是护住蓬莱的最后一道防线。”
“那道山脊之所以被唤作内线，是因为我们做过试验。”
“若敌军现身那处，那是我们最后关上城门抵挡的机会。”
萧月侧首，去看姜离。
“来不及的。”
“若不闭城门，这个距离，江陵人必会杀至城中。”
“怎会？！”姜离自然不信，双手攀住城墙往外去看。
纵然再用力压下，但萧月的手，依旧是控制不住地颤抖。
只这一眼，姜离的呼吸都好像不在了。
浑身冰冷，血液倒灌。
小一百人的将士，将手无寸铁的百姓们围在其中，砥砺同江陵之人搏斗。
长戟又一次将想要冲上来的江陵士兵刺穿，莫怀闻眼里通红一片，一个挑戟将死透了的尸体甩开。
他的身上，满是血色。但都并非他的血。
“护着他们回城！”莫怀闻背对着众人怒吼。
他高高抬起视线，看向了山脊最高点。
那里，那个傲然坐于马上，视线宛若睥睨众生的人，是齐越。
莫怀闻咬着牙，凌厉的眉眼间盈着杀意。
男子气势汹涌，蓬莱大将军的名声三国何人不知晓，一时间，竟也是震慑住了不少想要往前冲的人。
距离有些远，齐越并不关心脚底下这些人，也不想理会莫怀闻是什么样的神色，他只微微眯着眸子，去看城楼上的人。
他太熟悉姜离，只要一眼，便能知道城楼上哪个是她。
因为看见姜离的缘故，莫怀闻嘴角扬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旋即垂首，漫不经心地瞥看了一眼下方：“抓紧。”
方钟一直就在等着齐越的吩咐，手中长剑高挑一挥，口中平平一声：“冲。”
旋即，更多的人举起手里的长矛，从坡上向下冲去。
密密麻麻，宛若恶鬼。
“将军，你先走！”离莫怀闻最近的一个将士已然满身是血，他一手护着自己身后的百姓，一手去拉扯莫怀闻的衣袖。
他们可以死，但将军不行！
莫怀闻面色冷峻着，视线里的寒凉杀意盯着冲向他们的大部队。
“众将！”
“在！”
虽只有百人，但那怒吼声振聋发聩。
“千日之训，旨在此时。”
“你们，是蓬莱荣光！”
莫怀闻心里再清楚不过，就算一人足以敌百人，他们又如何能抵挡的住江陵的千军万马。
长戟挥动高挑，莫怀闻全然视死如归。
“对不住，没能保护好你们。”
微微侧首，莫怀闻有勇气面对敌军，却没有勇气去看自己身后的百姓。
若非是他心软让他们休息，他们又何故会因此丧命？
莫怀闻知道，这里的所有人，都回不了家了。
众人虽被将士围在其中，但几乎各个都软了腿脚无法再多走半步。
“将军小心！”一将士陡然扭身，一把格挡开直刺向莫怀闻的长矛。
兵器碰撞，发出冰冷又刺耳的声响。
“萧月！”
“投炮！”
回首再度确认了一次城门已紧闭，莫怀闻再次刺死一个扑上来的人，最后深深看过城楼门上那个女子。
他虽看不清她的面容，但他相信她，她定会做出最正确的抉择。
姜离手脚冰冷泛凉，血腥的杀戮，就在她脚下不过一公里的位置。
她听见身旁的萧月，声音同样冰冷：“传令下去。”
“投炮。”
早就架起的炮台应声向外投去土石炸弹。
“嘭——！”
土炸弹的威力极大，声响像是炸在了姜离的耳畔。
她的身子不自觉跟着抖了一下，一股血腥之气自她的口腔蔓延开，目光所及之处，黄色的沙土，通红的鲜血，漫天的灰尘。
姜离亲眼看着蓬莱手无寸铁的百姓们，被江陵人斩于刀下。
“继续放！无令不得停！”
萧月高吼，旋即抬手，自背后抽出箭矢，快速向着下方射去。
姜离脚下软得厉害，满心里并非恐惧，而是层层叠叠汹涌而来的自责。
眼前的一切，是她造成的，不是吗？
泪水簌簌往下落，姜离整个身子发麻，堪堪就要地上倒去。
电光火石间，一只大掌自她的肩头越过，一把蒙住了姜离的眼眸。
男人的另一只手搂过姜离的腰肢，宽厚的胸膛将她整个人护在了怀里。
“不必看。”
清浅温热的气息在姜离耳畔落下，姜离眼前被蒙住，再看不见外头的景象。
她听见了许多的声音，痛苦的呐喊声，兵器的碰撞声，还有血液四溅的声音。
男人感觉到自己的掌心湿了一片，而后，他听见女子迷茫的哭声：
“九皇叔。”
“他们死了。”
眉眼黯下，陆泽淮掌心用力，一把将女子拉过，将她整个人正面抱在怀中。
“别怕，你不会有事的。”
心口一直噙着的气陡然炸开，姜离埋头在陆泽淮的胸膛，头一次，她伸出手，抱住了他。
瞳孔微颤，陆泽淮垂下眸子看向女子的发，置于她腰间的手不自觉收了紧。
纵然城楼上的炮台几乎不停歇地往下投射着，但江陵千军万马堆起的人肉墙，早就踏出了一条血路。
江陵的兵马几乎是压倒性的趋势将莫怀闻一行人逼迫到了城楼前更近的位置。
事实上，只剩下莫怀闻和三个将士。
他们的面前、身后、脚下，是堆叠起的尸体，有自己人的，有百姓的，也有江陵人的。
莫怀闻身上早就伤痕累累，被浸透的软甲不知集了多少人的血。
齐越的视线始终落在城楼上那女子身上，本是看好戏的神色，直至望看见有人将她抱住，攥着缰绳的手一点一点发了力。
“方钟。”
方钟了然，一个反手翻转，剑柄狠狠打在了身侧将士的盾上发出了巨大的声响。
闻声，江陵所有人顿时停了手，继而快速集结规整成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