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方钟照着齐越的样子捂住口鼻。
方才就传入鼻中的浓郁香甜气息随着捂口淡了不少,方钟匆忙跟上齐越,但刚开口便惊觉不对。
嘴巴里的灼痛感尤为明显,他往外重重啐了一口,已然吐出了一口的血水。
再开口时,全然发不出声音了。
方钟眼睛瞪大,脚下飞快而起想要跟上齐越。
但,没有下一刻了。
脚步腾空的一瞬,橙红色的火焰诡异地自他口中流出,旋即沿着他的衣袍蔓延开来。
方钟甚至都没能再看到齐越的最后一眼背影,整个人化身一团火球,从半空中狠狠砸穿了某处屋顶掉落在地,很快便同那个男子一样,变成了黑色的木炭。
整个棣安城,火光冲天,恍若第二次屠杀。
齐越身形快若闪电,他从来不是什么怕死之人,但在嗅到那气味的一瞬,在他分辨出那是玄机阁的灼骨水时,他头一次对死亡有了深切的感受。
倒不是他怕死,而是他怕,再也见不到姜离。
只身一人往外奔时,齐越心里根本未想到其他,未想到自己的将士,未想到自己的江陵,未想到一丝一毫关于自己的事情。
满心里,只有姜离二字。
若是,他再见不到姜离,要如何?
如深水一般的窒息感将他整个人包裹,那一刻,齐越才是明白,自己在蓬莱边境线说的那句,蓬莱比姜离重要,分明就是自己的违心之言。
他要姜离,要她在自己身边,要她只属于他一个人。
但现在,可能不行了。
捂着口鼻的湿布几乎被他运功所呼出的气息给烘干,齐越用尽了自己全身的功力,飞跃出了棣安城。
他落脚于一高处,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眸中布满了血丝,他回身去被火舌吞噬的棣安城,本就被把捏住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张了张口,似乎想要自言自语什么,但张口的一瞬,他已然感觉到了自己的口中,那逐渐泛起的灼烧感。
玄机阁的灼骨水,天下许多人都听过,但很少有人真的触碰过。
这毒可寄生于人体中不发作,但若是气温低于冰冻之时,毒素便会全力涌出,沾染之人,不出一刻钟的功夫便会被灼烧成炭火状。
玄机阁当初制这毒时,还曾特地告知天下人,此毒散发之时会有香甜黏腻之气息。
“咳咳咳。”齐越重重咳嗽了好几声,手里运功点了自己身上几处穴位,想将毒物逼迫出来。
然,并未可用。
气息之物,本就是不可捕捉。
喉咙中的灼烧感愈发明显,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剥落齐越的喉头。
“啊!!!”他想要怒吼,却只能吼出一声沙哑的声音。
充血的眸子让此刻的他看起来像一只失了理智的猛兽。
下一刻,再无停顿,他吊起一口气,径直往蓬莱城飞去。
他后悔了,若是彼时在城楼前时,他应允了姜离的话是不是就好了。
他放过蓬莱,她嫁给自己,是不是一切都是最好的结果。
“姜离……”纵然一身轻功,但齐越已经有些力不从心,已经不太能把控住自己的身体,跌跌撞撞往蓬莱城都飞去。
眼中,始终可以看见蓬莱城都的城门,但不知为何,齐越再奋力跃身,那城门似乎一直在远处久久不得靠近。
夜风很凉。
迎面吹得齐越的眼泪簌簌而掉。
嗓子里,像是千万只虫子沿着他的喉管往外爬。
“噗——”
再扛不住,齐越垂首狠狠吐出了一大口血,旋即,宛若一只失了气力的夜鸟,从半空中重重往地面砸去。
只是,没等他的身子掉在地上,那股毒火,已经自他的唇口边流出。
“姜离……”齐越仰面朝着漆黑的天空,努力发出了最后两个字的声响。
他伸出手,向着天空的方向抓了抓,但什么都没能抓到。
火蔓延的很快,一瞬间就将他整个人裹住,再不能看见齐越的人形,他化成一颗火球,从空中坠于地面。
“嘭——”
火球撞地,发出了重重的声响。
“哎,方才外头是不是有什么声音?”蓬莱城墙上,一个侍卫正昏昏沉沉打着瞌睡,被声响弄醒,匆忙去推自己身边的另个侍卫。
另一个侍卫就站在城楼边上,目瞪口呆看在外头,口中碎碎念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我滴妈我滴妈我滴妈……”
“哎你干啥呢?”先前那人又推了他一下。
“我我我……我方才好像看到一个火红火红的球掉下来了!”
“啊?”
“就在那处!”他伸手去指好远好远一处地方,夜色早就恢复了一片正常。
两人对视了一眼,心里犯怵,皆想着等明日白天再给头儿通报。
这一通报,不出两日,整个蓬莱都知道了,江陵侯爷,死在了要侵犯蓬莱的路上。
……
姜离背靠着软枕,手里摩挲着自己的里衣衣带,垂下的视线有些无神地看向自己身上半盖着的被褥。
许久,她没有说话。
只是摩挲着衣带的手透出了一点一点发力的动作,表露出她此刻的心情。
姜离感觉自己像是听了个荒谬又凄凉的故事。
萧流云依旧坐在床榻边,八仙桌前,是这个故事的叙述人,陆泽淮。
“安合,先让人来将被褥换了吧。”萧流云声音沉了些,又瞥看到方才她洒下的那片水渍。
姜离的身子随着她的深呼吸起伏了一下,她没有应萧流云的话,一直垂着的眼皮子抬起,直直去看陆泽淮:
“你是如何给棣安城百姓下的毒?”
陆泽淮手里捏着同姜离手里同样的茶盏,茶水早已经冷掉。
“赋了一些不用钱的粮食。”
“嗬。”姜离轻声一笑,“用全棣安城百姓的性命,去灭齐越?”
女子的声音很轻,可字字都带着分量砸在两个男子心头。
齐越两个字,不得不让人以为她对他格外在意。
萧流云心里沉甸甸着,余光在姜离和九皇叔之间看过。
“他若不屠城,自然也便不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陆泽淮浅笑。
“是齐越咎由自取。”
“所以,那些百姓们做错了什么?”姜离身子坐直,眸光寒凉。
“凭什么要他们成为你的杀人利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