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泽淮的话音迟钝了一瞬，淡笑不减：“身为蓬莱子民，为蓬莱牺牲，是荣耀。”
“荣耀个屁。”姜离用着最冷漠的话音说了一句难听话。
“既是荣耀，你怎么不自己去送命？”
“以九皇叔的身份，只你一人，便可以将齐越弄死，不是吗？”
“安合！”
萧流云眼眶微微颤抖，小声低斥了一句，想让她不要继续说下去了。
姜离咬了咬唇，声音又拔高了一个度：
“蓬莱的将士是都死绝了吗？”
“竟是要一城的百姓性命做陪葬！”
“你分明已经到了棣安城，为何不带兵来，为何要让萧月他们独自面对江陵的千军万马？！”
话音至此，姜离停顿了片刻，后知后觉想起了什么，猛然探出手去抓萧流云的衣袖：
“萧月呢？”
“萧月她怎么样了？！”
棣安城破，那便是说，萧月未能拦住江陵人。
话音一出，姜离已经注意到了萧流云闪躲的神色，心头咯噔了一下，抓着萧流云往自己跟前拽了拽：“她怎么样了？”
陆泽淮笑意散去，视线撇开看向了旁处。
“萧流云，我在问你话！”
萧流云视线分外闪烁，身形随之往姜离处靠近了不少，他伸出大掌，反手覆在了姜离的手上，努力做出安抚的动作：
“安合。”
“二姐……死了。”
萧流云中间的气口停顿了许久才说出了死了两个字。
萧月的死状很惨，蓬莱人甚至一度没能找到她的尸首，全凭着那一身将军盔甲才敢确认，被马蹄践踏成一片稀烂的人，是她。
攥着男子衣袖的手忽而就失了气力，喉咙里似是有东西堵着，姜离微微张着口，瞪大眼睛看向萧流云。
萧流云只看了一她一眼便不安地收回了视线，此时此刻，他说什么都不合适。
脑中一片空白，姜离的手一点一点从萧流云手里脱开，眸光茫然地四下看着，手足无措地不知要做些什么。
那只茶盏，毫无征兆地被她丢在了床上。
本就所剩无几的茶水，全数倾覆在了被褥上。
萧流云这两日压下的悲怆席上心头，局促又不安地想用自己的袖子去擦被褥上的水。
“出去。”姜离呼吸有些急促，声音喑哑。
“安合……”萧流云想伸手去安抚她的肩头。
“出去。”
“出去！”
双手大力将身上的被褥的掀起，狠狠掷向萧流云，姜离眼眶，通红一片。
她凝神盯着不远处的陆泽淮：
“是你害死了萧月。”
陆泽淮不为所动，自始至终神色淡淡然：“姜离，你太任性了。”
姜离咬着牙，好让自己不发出一点哭声，但脸上已然泪流满面。
“若细算，又如何不是你害死了他们呢？”说这话时，陆泽淮的眸色里，满是寒凉。
“九皇叔！”萧流云想要制止陆泽淮的话。
“滚……”
姜离喃喃了一句。
“滚！！！”
最后一声，姜离拼尽了全身的气力，旋即重重倒在了床上，背对着两人。
萧流云抱着那一床锦被，原地站了片刻，迟疑了好一会儿，规矩着放在了姜离身边，转过身，跟着陆泽淮离开了。
门吱呀一声关起。
姜离蜷缩在床上，死死咬着牙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响。
大片大片流出的泪水很快湿透了她的枕头。
心头痛得无以名状。
分明，前几日她还同萧月同睡一屋。
分明，她还有许许多多的话想要同她说。
怎么会呢？
她那般厉害，撇开自己的公主身份一步一步走到将军的位置，怎么会死？
她是名声在外战无不胜的女战神，怎么会死？
她同自己彻夜漫聊时，字字句句都在说，她会为了蓬莱献命。
而现在，她真的因为蓬莱失了命。
“小月月……”
姜离整个脸埋入了枕头里，闷着不让自己哭出声。
大大的床榻上，她蜷缩成小小的一团，指甲狠狠抠入软枕中，气力太大，甲根已经隐隐透出了血线。
泪水哭到姜离睁不开眼，她极少为旁人哭到如此程度，这是头一次。
殿外，陆泽淮示意下人将整个安合殿看好，旋即同萧流云两人一道离开。
一路无言。
余光几次扫看过身边的九皇叔，萧流云犹豫着要不要开口。
陆泽淮步子很大，走在萧流云身前一个身位的位置。
“姜离一路奔波疲惫，情绪起伏非常，状态不妙。”
“她和远夏关系甚好，远夏的事，暂时便不要告诉她了。”
没等萧流云说话，陆泽淮先开了口。
萧流云无声叹了口气，听话地点了点头。
“若是她问起来，便说同知归去了华陵山久居祈福。”
“是。”
陆泽淮单手背于身后，挑眉抬眼看了一眼安合殿的方向，而后没有停顿，抬步打算离开。
“九皇叔。”眼看着他走远，萧流云出声叫住了他。
“嗯？”
“齐越死了，江陵那处……”
“你有何打算？”陆泽淮捋了捋自己的衣袖，折返回来。
“我……”萧流云一向不善言辞，坐上皇位后虽比从前强很多，但在陆泽淮面前，依旧有些言语小心。
他本意是想询问九皇叔的意思，却没想他反过来询问了自己。
“嗯？”陆泽淮眼眸微眯，气势自然而起。
“我……”
“你现在是皇帝，是蓬莱的天子，怎可还自称我？”
“同你说了那么多遍，怎就是记不住？”
萧流云张了张口，有些说不出话。
“这般怯事，哪里有皇兄的风范？”
“若你一直是这样的行事风格，就算蓬莱一统三国了，你也是不能把握得住。”
“更何况……”陆泽淮声音放轻了些，“还有姜离。”
浑身宛若过电一般重重一颤，萧流云神色闪烁着低下了头。
安合离开蓬莱去江陵做质子时，他已经全然放弃了，他知道自己不会再有机会了。
但当自己坐上皇位的那一刻，他又动摇了。
在亲眼看见九皇叔将她带回来时，萧流云想让她留在自己身边的急切达到了顶峰。
他从来都未曾想过，竟真是有这么一日，自己莅临高位，拥有了掌握苍生的权力。
那是不是，安合会有那么一丝丝的目光，能够落在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