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玉皎被推得坐回自己原本的位置。
隔着距离,清楚可见赢厉坐在那里,正色巍严,型高大昂拔,如同夜色里的一座泰山,高不可攀。
那湿透的墨袍更为他增添几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冽。
立体冷峻的面容,更是如同上天用万年玄冰雕刻而成,不带丝毫情绪。
这样的男人怎么会儿女情长?
方才他与她谈那么多,是想考验她够不够理智?
马车缓缓行驶至龙寝宫门外。
陈玉皎下马车后,赢厉却还坐在其上,不动如山。
“国后早些安寝,孤今夜在龙台后殿,有事处理。”
他让六驾马车起驾,前往龙台殿的方向。
陈玉皎也未多想,自从那日清晨醒来后,发生那样的事,尤其是今日他们还有过那般近距离的接触。
她本来还在担心今晚睡在一起,又会比较拘束。
没曾想赢厉竟主动要夜宿龙台后殿……
正好。
她和赢厉是该在男女之事上,多保持些距离。
而夏公公看着两人那冷淡的关系,眉头直跳。
都那样了……湿身……近距离接触,这两人还毫无进展?
愁人!
龙台后殿里。
赢厉换上干净的墨色长袍,摒退所有人,坐于一案桌前。
他难得端起三足高脚青铜杯,将里面的烈酒一饮而尽。
清冽的酒从唇齿间一路蔓延至胃里,火辣辣的烧灼。
赢厉那神色却更为犀利、发沉。
大手拿着青铜杯把玩,眸色一片讳莫如深。
“九哥,你大晚上在这儿喝酒算什么事,有本事去九嫂面前喝啊!”
赢菱忽然从外面走进来,打趣说:“九嫂若是看到了,好歹还能阻止你一下,那不就有接触了嘛!”
赢厉扫她一眼,并未理会。
赢菱索性在他案桌对面坐下来,双手撑着下巴:
“九哥,你要是不敢跟九嫂直说,那就由我去吧!我跟九嫂好好谈谈!”
“不必。”
赢厉大手稳重地放下那青铜杯,看向她,视线深邃而犀利。
“不可在她面前提及半字!”
“若有泄露……”
他的视线越发森严、威慑,“你也到婚嫁年纪了,九哥会为你择一门好归宿!”
落字沉沉的嗓音,并无半分玩笑。
“当我没来过!当我什么都不知道!”赢菱吓得赶紧落荒而逃
只是出了龙台后殿后,她一双眼睛却是极度亮晶晶的。
夏公公和荀御医立即迎上来,一脸的八卦好奇。
赢菱摸着自己的下巴,一脸高深地说:“根据我九哥的反应来看,他肯定是透露了什么,但遭到了九嫂的强烈反对。”
“九嫂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遗传了陈老太傅的性情,太过清正。”
“再加上长兄的这一层关系在……”
赢菱皱眉头了,皱得很紧很紧。
这一局难搞啊……
恐怕得在这乱世中,让他们日久生情。
到最后实在不行的话……再“日”久生情!
而另一边。
韩李决冒着瓢泼大雨,走捷径之小道,彻夜策马赶回元韩国。
在第二日清晨的朝会上,他甚至来不及换下湿透的衣裳,当堂直言。
所有对韩明琅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最后言:“近日,华秦定会用尽一切手段针对元韩国,掏空元韩国之国力!
元韩国务必谨慎以待,步步为营,甚至先下手为强……”
他严正的神色间尽是忧国忧民,身上还淌着水。
可整个朝堂之上,没有任何人听他的话。
一听华秦要出兵了,个个满脸恐慌,急得团团转。
怎么办……可怎么办啊……
“太子……太子说疲秦!”
“对,让华秦去忙着大兴土木,就没有时间来对我们出兵了!”
“太子英明!”
所有人拥护韩明琅的方策。
元韩国国君,更是对韩李决勃然大怒:
“你给我闭嘴!你还想对华秦先下手为强,你是嫌我们元韩国活得时间还太长了吗?”
若是被华秦听到,那更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灾星!果然是元韩国的灾星!
“来人,给寡人当庭杖打这不孝子!以儆效尤!”
“日后与华秦为敌之话,绝不可再出现在我元韩国朝堂之上!”
有威风凛凛的将士走上台来,拿着粗粗的板杖,当庭对韩李决一番杖责。
“砰!”
“砰!”
“砰!”
一下接着一下,板板到肉,单是听着都让人感觉到剧痛无比。
韩李决却依旧跪得笔直,还在言:“父皇!恳请父皇三思!”
“李决是为元韩国朝堂,为元韩国的宗庙社稷!”
“华秦已是猛虎,绝不会因羊羔示弱而心软!”
“不听李决之言,元韩必亡啊!”
“混账!”
元韩帝王更是随手抓起一个杯子,重重砸向韩李决。
“咚”的一声,韩李决额头硬生生被砸出一个大窟窿,鲜血直涌。
那巨大残酷的动作,丝毫没有一丝父亲该有的柔情。
最后,韩李决被丢出皇宫,丢回冷冰冰的、狭窄的皇子府。
他全身是血,白色的里衣早已被鲜血染红,额头的窟窿更是汩汩流淌着鲜血。
“公子……”护卫出来搀扶着他,满面担忧。
就在这时!
还有一批黑衣杀手趁着夜色而至,将他们团团围住,持着剑步步逼近。
“九皇子,今日你在朝堂之语,极有可能已传至华秦!”
“唯有你死,才可给华秦一个交代!”
“对不住了!”
他们剑剑凶狠,欲取他性命。
贴身护卫阿痕保护着他,一边厮杀一边焦急道:“公子,定是国内那些畏惧战争的官员!他们一心求和,甚至不惜牺牲公子您的性命!”
李决却言:“不仅仅是他们,还有——华秦!”
即便满身是伤,李决还在拼命撑着,执剑搏斗。
他的神色在夜色里,是极致的冷静。
华秦定然在此事上推波助澜了!
不是华秦,确切的说,是那两个人!
他们想让他陷入困境,想让他体会到元韩国的世态炎凉,人情冷暖,从而对元韩彻彻底底失望,以至于投奔华秦!
甚至、到最后他们还会施以援手相救,让他亏欠他们一条人命!
赢厉,陈玉皎,他们的安排可谓步步逼近!
“嚓!”
有刺客一剑划破了他的胳膊,鲜血直飚。
韩李决那冷硬的面容间被溅满鲜血,可他目光却越发赤红、决然。
“阿痕,随我杀出去!”
切不可沦落到被华秦之人救!不可欠上华秦这条性命!
他、不会入他们铺设好的囊中!
韩李决爆发出惊人的速度,剑剑狠绝。
他吹了一个口哨,马匹顿时从远处冲来。
韩李决看好时机,硬是从十几名刺客之中突破厮杀,跃身上马,疾驰离开。
他身上已受了十几剑,策马奔腾时,鲜血都在空中不断飘溢。
夜极黑,没有一丝光。
那鲜血的颜色,却洒了一路。
在逃出元韩国领地不久,阿痕追了上来,扶着他躺到一山洞之中。
韩李决脸色已一片苍白,靠着石壁而坐,撕裂衣服,自己给自己包扎。
简单处理好伤势,他吩咐:“拿纸笔来!”
他写了五封信,交给阿痕郑重叮嘱:“立即送给五国公子!”
信上所写,是联合五国抗秦!
盛赵国与华秦是世敌,其公子不会看华秦再壮大疆域。
魏国就在元韩国后方,元韩国灭,下一个就是魏国!
南楚景帝儿子景由厚、侄子赢长屹皆死于华秦,更不会放过华秦!
海齐国那位大公子亦是大仁大义,如在世仙君,深习儒家道家之术,绝不会对元韩国见死不救!
……
陈玉皎与赢厉想看他走投无路?想看他背叛元韩?
可他生为元韩人,死为元韩鬼!
国家可不要他,但他不会背叛自己的祖国!不会背叛自己的信仰!
只要他活着一日,他要集六国之力,救元韩于水火!
先发制人,与华秦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