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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殿内的两人,一个坐着,一个跪着,寂静无声。

这寂静中仿佛有一根绷到极限的弦,一触即断。

坐着的男人姿态闲散,上身却微微前倾,像是等待猎物主动踏入陷阱的老虎。

跪着的人又在地上伏了一会,终于缓缓直起身子,只是眼底平静无波,并没有他所期待的瑟缩、委屈、绝望。

她的双手垂握身侧,显然没有宽衣解带的意思。

“筠儿,你还在磨蹭什么?难不成要朕亲自动手吗?”他温声催促。

凤筠回望着他:“臣女只是不明白,这难道真的是皇上想要的忠心?”

“不然呢?”

“皇上刚才亲口说的,只相信权势、畏惧和死人。若皇上已经对父亲起了疑心,哪怕臣女今日百般逢迎讨好,皇上依旧不会相信凤家的忠诚。”

“朕确实不相信嘴上说的忠诚。”他的目光灼灼,仿佛燃着森冷的火舌,“因此朕才需要一份投名状。而那份投名状,就是你。”

凤筠的指甲掐进掌心:“哪怕臣女早晚都会进宫,皇上还是打定了主意要在今夜逼迫臣女吗?”

他唇角噙笑,幽幽开口:“没错。因为你是五弟心尖上的人,朕偏偏就是要逼迫于你。”

恶意已直白到无需任何遮掩。

果然,这才是他真正的意图,所谓“表忠心”,所谓“投名状”,不过都是唬人的幌子。

凤筠闭上眼,几个呼吸后,再睁开时,一双杏眼微扬,已然带上几分决绝。

“皇上既然知道,臣女是父亲的软肋,那也该明白,倘若父亲失去了软肋……皇上夜里怕是更加无法安睡了!”

“砰”的一声巨响,男人已将手边的棋案掀翻在地。

棋子纷纷弹落,如密集的雨滴般发出哗啦脆响。

几颗棋子打在凤筠的膝畔,又弹到旁处去了。

他眉心紧拧,眸光慑人:“你在拿你的命要挟朕?”

“臣女绝不敢要挟皇上。”凤筠额头抵地,叩拜下去,“只是,同皇上的万里江山、千秋大业比起来,臣女的一条命卑贱如同蝼蚁。孰重孰轻……还望皇上三思。”

一时间,整个九华阁又恢复了初时的寂静,落针可闻。

凤筠甚至能听到男人算不得平稳的呼吸声。

半晌,头顶上传来一声嗤笑:“筠儿,你当真是你父亲的骨血。你知道吗,有时候你看朕的眼神,都会让朕想起他。”

“多谢皇上赞扬。”凤筠头也不抬。

“好啊你……你……”

“皇上!皇上!”恰在此时,一阵疾呼自门外传来,打断了他的话音。

伴随着疾呼而来的,是一个白白胖胖的太监,原来是皇上身边的总管林受福。

他气喘吁吁地停在殿内,一张脸胀得发紫。

男人本就阴翳的脸上愈发不悦:“何事如此匆忙?”

林受福面色慌张,顺了顺气才道:“回、回皇上,是毓秀宫走水了!如今火势已经蔓延到相连的坤和殿、景宁宫了,幸而几位娘娘和各宫宫人都提早撤出来了,只是火势依旧凶猛,看风向,怕是……”

“你说什么?毓秀宫?”

“是……一个时辰前,突然起了一阵大风。想来应该是牌位前供奉的香烛被风吹倒了,又燃起了一旁的幔帐……”

“朕去看看。”

皇上说着,起身便走。

路过凤筠身边时,他的脚步顿了顿,腰间的环佩发出叮当的声响。

“筠儿,在凤鸿飞回京前的这段时日,你就好自为之吧。”

……

当凤筠独自一人走出九华阁时,外面果然北风呼号,打在脸上刀子似的,比入宫时又是两般情貌。

西南方向的天空隐隐有冲天的火光,被风撕扯着,仍有扩散之势。

风声中夹杂着远处宫人的呼喊声,想来救火的形势也是颇为严峻。

她自嘲一笑:没想到老天爷在这一点上倒算是眷顾她,就连这风都起得恰是时候。

出了九华阁,走不多时便要路过御花园。

或许是因为宫人侍卫全都跑去运水扑火了,这一路走来,竟是只有她一人。

然而当她自一排树影下走过时,附近的山石后却突然传来轻微的窸窣声。

她本以为是一只猫之类的动物,可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这声音怎么听都像是脚步挪动的声响。

难道皇上还派了人暗中跟着她?

她心中警钟大作——与其猜测对方的意图,还不如先下手为强,至少不会走到我为鱼肉的那一步。

思至此,她自路边捡起一块趁手的石头,放轻了脚步往那山石后面绕。

夜色中,她果然看到一个穿着太监衣服的身影,鬼鬼祟祟地躲在不起眼的阴影里,似乎还在向她之前走过的地方窥探。

一步……两步……

她缓缓靠近,手中的石头高高举起,眼看便要向那人后脑砸下……

好巧不巧,在这一击即将落下的瞬间,那人恰好回过头来。

凤筠与他四目相对,眼珠子差点掉出来,手里的石头砰的一声掉在地上。

“公!……”

她只喊出来一个字,突然想起了什么,又临时改了口:“我是说……恩公!你怎么会在这?”

原来这小太监戴着一张严丝合缝的面具,同当日在温泉行宫救了凤筠的人所戴的面具一模一样。

当时除了这张颇具特点的丑面具以外,因天色太黑,凤筠除了他个子挺高、不喜别人叫他公公之外,旁的什么都不知道。

脱困后她也曾想过,要去找找他是谁,好报答他的恩情,却也因无从下手而放弃了。

凤筠万万没想到,今夜又会在这里遇到他。

看来行宫和皇宫的宫人还是轮换当值的,不然他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她还想再问些什么,他却将一根手指竖在嘴边,示意她噤声。

远处传来几名侍卫的交谈声。

“你们几个,怎么还在这磨磨蹭蹭的!景宁宫的火势愈发厉害了,头儿叫咱们都赶快过去帮忙运水!”

“可是,我们刚才明明看到有个人影一闪而过,行迹颇为可疑……”

“管他什么人影还是鬼影,眼下还是救火要紧,快走快走!”

……

待这几个人走远了,凤筠才压低声音道:“恩公,你怎么躲在这里?他们所说的可疑人等……该不会就是你吧?”

他点点头:“是我。”

凤筠蹙眉,愈发不解:“可你……你本就是宫中的人,究竟犯了什么错事,竟落得躲在此处?”

他没有回答,而是将目光移向天空中的火光。

凤筠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又不明所以地收回目光。

她想了想,还是难免关心他两句:“现在那些侍卫已经走了,你怎么还不快跑,还有心思在这看风景?当心他们一会回来,再把你捉回去!”

“不急。这火势……他们一时半会回不来。”

“你怎么知道火势如何?”

他垂眸望着凤筠的脸:“我放的火,我心里自然有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