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这些事情终究不是顾霖和郑颢能够插手决定的,尤其是在这种人心惶惶的时候,无论是甄知府还是府衙其他官员,都听不得这类不好的话。
这些事情,顾霖和郑颢在私底下谈论后便没有再说过了,以免让赵嫂子他们听到后担心不已。
不过即便他们不说,赵嫂子几人日日在外与人打交道,很快便从他人口中知晓了城外难民营的情况了。
迟钝如他们也慢慢地感受到府城平静的外表下所蕴含的波涛汹涌。
与此同时,好运楼卷入了舆论漩涡,这些日子,针对好运楼将食客们没有吃完的剩饭剩菜磨碎后送去给灾民吃的事情,有人褒奖有人贬斥,甚至有些人看到好运楼的行为后,心思转了转进行模仿。
这些在城外开设粥棚的人家早就心疼自个儿白花花的银子,但碍于甄知府,他们不敢直接关闭粥棚。
得知好运楼的东家往难民营送去食物糊糊,不仅没有受到灾民的排斥,甚至还赢得好名声,于是,他们纷纷效仿顾霖,将家中或是自家铺子的剩饭剩菜磨碎后送去粥棚。
但没想到的是,同样的行为,好运楼送去食物糊糊,在难民营中褒多于贬,他们送出自家的食物糊糊后,却被难民营的灾民掀翻了粥棚。
顿时,这些送出食物糊糊的人家心情败坏,觉得城外的灾民不识好歹,同是送泔水给他们吃,顾霖会说几句好听话,就把他当作救世主了。
于是,同样送泔水去难民营却受到天差地别的对待,这些人家也不顾及甄知府了,直接关闭粥棚。
有些气不过的人家眼红好运楼既挣钱又得名,借着食物糊糊一事,开始讨伐起好运楼。
说好运楼假模假样,若真有心救济难民,怎么会用泔水敷衍灾民,骂好运楼东家蛊惑人心,寥寥几句话就收买了难民营的灾民。
赵嫂子在外头买菜时也听到了类似的言论,当场就跟对方对峙起来,虽然最后吵赢了,但仍憋着一肚子火气,怒气冲冲地跑回家里。
看着满脸怒容的赵嫂子踏进大堂,顾霖脸上显出些许纳闷不解,问道:“嫂子,你在外头遇到什么事,怎么出门前还好好的,却带着一身怒气回来?”
赵嫂子憋不住话,她将自己在外头听到的有关好运楼和顾霖的斥责告诉对方。
接着,她往地面“呸”了一声骂道:“那些黑了心的玩意儿,见咱们家送食物糊糊去粥棚,便也模仿起来,模仿便算了,咱们家是用心将那些菜肉磨碎高温消毒后送出去的,他们呢,用的是不要的烂菜叶子,坏肉骨头,灾民们吃了后闹肚子,气不过掀翻他们的粥棚,他们不找自己的原因,竟然还敢攀咬起好运楼和你!”
说到这儿,赵嫂子重重道:“他们以为谁都像他们那样缺德!”
原来如此,外头对于好运楼和他的夸奖与辱骂,顾霖从林小幺的嘴里听过一些。
这也是为什么他让余哥儿盯着熬煮食物糊糊的伙计,就是怕对方为了私欲,故意用坏的食物熬煮糊糊,最后,若是灾民们吃坏肚子生病,顾霖真是有口都说不清了。
顾霖的目光投向赵嫂子,安慰道:“公道自在人心,他们若是不痛不痒地酸几句,我们也不用在意。但若是越发过分,中伤好运楼的名誉,我也不是任由他们拿捏的软柿子。”
见霖哥儿有主意,赵嫂子放下心来,点点头表示都听他的。
下午,顾霖仍待在家里没有出门,但牛强上门了。
因着赵嫂子在照顾余哥儿夫夫的孩子,赵大哥外出和好运楼的伙计一起运送货物,于是,听到敲门声的顾霖走出寝卧,来到院子打开大门。
这一次,牛强不止一个人来,他的身后还跟着六位身材高大的男子,顾霖不知该怎么形容面前这些人,虽然他们看起来没有牛强那般凶狠,但一看便知不是好惹的人。
顾霖对牛强道:“外头风大,牛大哥可要进来喝些热水。”
牛强没有进去道:“不用麻烦了顾老板。”
说完,他侧身指着身后六位男子,而后转头向顾霖介绍几人道:“近日城内不太平,这几位镖师是郑秀才请来特意保护你和赵嫂子他们的。”
顾霖眨了眨灵动的双眼,这件事情郑颢前几天归家时和他说过,当时,他以为对方最多请两个镖师回来,没想到一下子竟然雇佣了六位镖师。
顾霖对牛强道:“小颢和我说过这件事,麻烦牛大哥替我们奔波了。家中略有些粗食,牛大哥和各位镖师在外走了那么久,进来吃些粗茶淡饭垫垫肚子吧。”
顾霖说他们在外行走许久没有错,牛强先是从镖局选了几个靠谱的人带去给郑颢过目,得到对方的同意后,他才带着几人来到顾霖面前。
来回跑动,虽然他们吃过午食,但都是饭量大的男人,肚子里的食物早就消化的差不多了。
所以顾霖此话一出,牛强没有拒绝。
顾霖走进灶房将赵嫂子早上做的馒头和包子都捡出来放到盘子上,然后端出去,几位镖师先是抱拳向顾霖表示感谢,然后大口大口地吃起包子和馒头。
牛强吃了一个包子后对顾霖道:“这些人的衣食住行有专人负责,顾老板不用操心,郑秀才叮嘱了一句,顾老板以后出门,最好带两个人一起,剩下的会守在顾家外面。”
顾霖微微点头表示明白,而后想到什么,为难道:“他们站在门外是不是有些太高调了?”
牛强解释道:“这几位镖师都是练家子,皆是隐藏自身的好手,顾老板不用担心他们会招人眼目,他们会藏好自己,分散在顾家周边。”
牛强话落,顾霖便知晓自己误会了。
他见大家将包子和馒头吃的差不多,却好似还未吃饱的样子,便走去灶房,将刚才顺手煮的杂粮糊糊端出来。
一锅热腾腾的杂粮糊糊下肚后,众人才感觉自己饱了,同时不得不感叹,眼前的雇主哥儿真是和善大方。
牛强和镖师们离开顾家,很快身影便消失了。
顾霖没有立马转身进去,而是在门外站了一会儿,眼睛四周张望,去看镖师们消失的方向,想要找到他们藏身的地方,但最后都以失败告终。
于是,顾霖也不去找镖师们的身影,关上大门回到家中了。
一旬后,顾霖算着时间,郑颢今天要归家了。
他起身,洗漱好后走出寝卧拦住想要出门的赵嫂子道:“我去买菜,嫂子你歇会儿。”
看到早早起身的年轻哥儿,赵嫂子下意识抬头望了望天边的太阳。
没错啊,太阳没有从西边出来,还是从东边升起啊。
赵嫂子收回目光看向顾霖道:“今日是吹了什么风,把你从被窝里吹起来了。”
话里话外皆是对顾霖的打趣。
顾霖也没有当真,他神情略微无奈地对赵嫂子:“嫂子这样说可要把我臊死了,以后,我便每日早起陪嫂子一同出门买菜,可好?”
赵嫂子可看不出年轻哥儿有害臊的迹象,她看透真相道:“得了吧你。”
赵嫂子:“若不是今个儿郑小子要回来,我看你连朝食都懒得起来吃,哪儿会去买菜。”
顾霖没有反驳,接着笑嘻嘻地招惹了赵嫂子几句,在对方骂人前,赶紧提着菜篮子跑出家门。
因着附近就有菜市,所以顾霖没有去远处的集市,镖师走到他面前时,他摆摆手不用他们跟着。
走了几十步,顾霖来到菜市,他没有买瓜菜,赵嫂子昨日买了许多放在灶房里还没吃完,他直接往肉铺走去。
肉铺老板高声道:“卖牛肉喽卖牛肉喽,难得一见的新鲜牛肉,今日刚刚宰杀的壮牛!大家伙快来瞧瞧!”
顾霖听到后,脚步一顿,而后转身向卖牛肉的肉铺走去。
来到肉铺前,顾霖看着挂在肉铺上头鲜红有光泽的牛肉,接着,他听到别人问肉铺老板道:“怎么好端端地把壮牛杀了,莫不是病牛?”
在古代,耕牛是非常重要的生产工具,有明确律法规定,百姓们不能随意杀害耕牛,即便是自家耕牛老死后,百姓要去官府禀明得到确切回复后,才能将老死的耕牛杀了卖出去。
在这样的大环境下,肉铺不可能卖壮牛,能够流通于市场上的耕牛多是老死的,还有些为了银钱的黑心人还会卖病死的牛。
肉铺老板立马澄清道:“可不能乱说,咱们家可是清清白白,做了十几年肉铺生意的。这耕牛在耕地时不小心摔断了腿,主人家请了大夫看过后,耕牛也站不起来,这牛就废了。那主人家是普通的庄户人家,哪能养的起受伤的耕牛啊,于是趁着耕牛还没有瘦下来前,赶紧把牛卖了换银钱。”
听到肉铺老板的解释,顾霖仔细地看了看肉铺上的牛肉,确实新鲜。
牛肉难得,即便顾霖有钱也不能尝尝吃到,他抬手指着肉铺上的牛肉,对肉铺老板道:“老板,给我来十斤牛排,六斤牛肉,还要一些牛骨……”
顾霖一样一样说着,肉铺老板一听,便晓得眼前的年轻哥儿是个大主顾,立马应好,迅速称好牛肉给他。
顾霖拿出荷包将要打开,一道身影袭来,顾霖不由得往后退了几步,而后感受着手腕上传来的疼痛,他抬头看向身前紧抓着他荷包不放的人。
顾霖挣扎起来,但身前之人虽然个子矮小,但力气格外大,顾霖眼里一狠,直接扫堂腿过去,“嘭”的一声,身前之人立马倒地。
顾霖退后几步站直身子,而后仔细一看,才发现抢自己荷包的人是一个半大孩子,那孩子面容黄瘦,眼神却十分机敏,见没有成功抢到荷包,且周边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后,他赶紧站起身,仗着自己身材矮小钻出人群。
荷包差点被抢,顾霖也没有心情继续逛菜市,买完牛肉后便回去了。
回到家中走进灶房,看着眼前新鲜富有光泽的牛肉,顾霖立马抛却刚才的不虞。
他想这样的天气最适合吃火锅,顾霖先用牛骨和白萝卜姜片等熬锅底,而后和赵嫂子一起将牛肉切成薄片,再让赵大哥去好运楼拿一些现成的打火锅的食材回来。
等郑颢归家时,便看到顾叔和赵嫂子几人围坐在桌前,桌面中间正是不停滚起冒泡的火锅。
顾霖看见他的身影,抬手招了招,郑颢抬腿走到他身边坐下。
顾霖舀了一碗牛骨汤放到郑颢的身前,而后笑着说道:“早上我去买菜,刚好遇到有人卖牛肉,还是壮牛,我便想着最适合用来打火锅了。”
“我还让人做了些牛肉丸,你待会儿尝尝好不好吃。”
既然用新鲜的牛肉和牛肉丸打火锅,火锅的汤底自然是清汤了,郑颢虽然经常吃其他锅底,但也能接受清汤。
见锅里的牛肉丸都浮起来了,郑颢拿起勺子舀了两个,却不是往自己的碗里装,而是放入顾霖的碗里。
郑颢:“辛苦顾叔操持这一桌饭食了。”
顾霖笑眯眯道:“大家吃着好就行。”
忽然,郑颢视线一垂,目光停落在顾霖白皙细瘦的手腕上的那一道红色伤痕。
郑颢微垂眼帘,问道:“顾叔,这道伤痕是从哪儿来的?”
顺着对方的目光看到自己腕上的伤痕,顾霖犹豫了半晌,最后还是将早上自己差点被人抢走荷包的事情说出来。
顾霖:“我拿荷包时向来喜欢将荷包的细绳圈在手腕上,所以那小孩没有抢走荷包,不过他的力气太大了,伤痕应该是在那时留下的。”
虽然有些微疼,但顾霖没有放在心上道:“小伤而已没有出血,不是什么大事。”
郑颢微垂眼眸道:“我瞧伤痕有些肿起来了,明日有可能会更加红肿,顾叔待会儿还是上些药膏吧。”
这点小伤顾霖没有看进眼里,他不在意地点点头。
郑颢见此没有说什么,但在众人吃完火锅回到各自的寝卧后,郑颢拿着一盒药膏敲响顾霖的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