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南多山,东南多匪。连山并寨,落草为寇之人不可胜数。
当年秦军南来,一路之上虽然拔除了不少山寨,却也终归只是隔靴搔痒,扬汤止沸。
东南多贼,说到底还是因为百姓山下的百姓吃不起饭,这才上山落了草。可治贫不是一朝一夕之事,乱世之中,追亡逐北,自顾尚且不暇,谁又顾的上旁人所以秦人也就只能沿途拔除路过的山寨。
东南的山寨大多建在群山之中,加上这些山上贼人多半自小生活在此,对山中地形熟稔的很,秦军前来之时他们便舍了山寨躲进山里。
所谓围剿,其实收效甚微。
迁延日久,耗费钱粮,秦人远来自然消耗不起。等到秦兵离去,这些山上贼人再从山中出来,重立山寨。
所以当时秦军也是为难的紧,多派兵上山,则贼人逃走的比兔子还快,可若是少派兵悄然上山,这些贼人也都是见惯了血的狠辣人物,秦人虽勇,可难免会有损伤。
后来碰到北方战事吃紧,秦人不得不把驻扎在东南的大半驻军调回了北方,所以如今在东南剩下的秦军其实不多,勉强能够守住东南的重要大城已经是极为不易,更不要说去处理这些比泥鳅还滑溜的贼寇。
这也是为何当初的龙头帮和如今的黑衣教敢浮在水面上的缘由。秦人虽强,终归是鞭长莫及,即便是秦人铁骑天下无敌,可到时候大事已定,即便秦人能够反应过来又如何大不了学这些山贼一般,躲入山中避避风头就是了。
既然除不掉,于是山上山下就有了些约定俗成的规矩,就是拿出所谓的买路钱。
买路钱自古有之,无非就是换了说法的买命钱。
只是在东南之地,若要出行,需要的买路钱稍稍多些而已。
大概要翻个十余番。
虽说不少,可比起处理后事的钱来说,还是要少上不少了。
这还是大多数山寨还要讲个所谓的江湖道义,毕竟虽然他们大多不曾听过涸泽而渔这样文绉绉的道理,可也知道庄稼要一茬一茬的割,不然坏了山寨的名头,日后这些客人们到了自家山寨面前绕道走,岂不是断了自家的财路。
有些山寨讲规矩,自然就有些山寨不讲规矩,毕竟谁也不嫌弃白花花的银子扎手。
所以在东南之地的出门之人,出门在外,有钱人还能请几个护卫,没钱的穷人只能靠自己的谨小慎微。
其实说到底都要靠命,毕竟几个普通的护卫,真的动起手来,又哪里是那些人多势众,杀人不眨眼的山上山贼的对手。
买命钱,买命钱,有时候反倒是未必能够买的下自家的一条性命。
所以东南之人如果不得不出门,大多就要先分好家中的钱财,安顿好家中父母儿女。毕竟谁也不知道这次出门而去,到底何时才能返乡,又或者是就这般死在远方,再也回不到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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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山脚下,一个中年人躺倒在路边,一身锦衣之上,鲜血淋漓。
中年人身侧还横七竖八的躺着几个游侠打扮的江湖人,这些人满手老茧,一看就是习惯了江湖厮杀的好手,只是如今这些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没了呼吸,显然已经早早的送了性命。
中年人的手在泥土挣了挣,只是始终没有抬起来。出气多,进气少,多半也是活不长久了。
他是离山附近安平镇里的商贾,平日里靠着倒卖些西南的蜀锦到东南来过活。
东南之地的富贵人家偏爱西南的蜀锦,所以一卷蜀锦在东南之地大多是有价无市,往往能够卖出个天价来。往来贩卖,说的上是一个一本万利的好买卖。
唯一的缺漏之处就是沿途多贼患,做这个行当其实也是提着脑袋拿命在拼。
就像。
沿海之人的贩卖私盐,虽然是暴利的好买卖,可终归是要冒着天大的风险。
只是一个是怕官,一个是怕贼罢了。
中年人这些年的运气一直不错,平日里往来东南与西南之间,也积攒下了不少钱财。
这些日子东南的局势越发敏感,商人的嗅觉最是灵敏,他虽然不知道要出些什么事情,可隐隐之中始终觉得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所以他原本是打算做完这一票,就老老实实的回家做一个富家翁,虽说这些年积攒下来的财富说不上什么大富大贵,可也足够他在家乡闭门自守了。
只是不曾想这最后一次,他偏偏碰到了那个万一。
离山上的贼人原本他熟悉的很,往日里路过虽然会收不少的买路钱,可终归还是讲些规矩。所以路过这里之时见到山上来人他也不曾放在心上,只当是如往常一般,交了钱财,就能安然过路。
只是没想到这次下山的贼人竟然不是自己的熟识之人。
然后便是一人不留的屠杀。
他请的这些护卫虽说也是江湖上一等一的好手,可终归只是惯常于一对一的厮杀,这也是为何秦人铁骑马踏江湖之时如同摧枯拉朽的缘由。
江湖中人,不习合击之术,一对一的单挑,也许即便是十余个秦军也不是对手,可若是联起手来,百余秦军对阵百余江湖之中的高手,多半这些江湖中人要吃大亏。
何况这次人数之上差距实在太大,他们以一敌多又吃了大亏。
不过几个照面而已,他请来的护卫就败下阵来,要不是他在中了一刀之后就躺在地上装死,那些山上的贼人又被满车的蜀锦吸引,只怕如今他也早就没了性命。
只是逃的过一时,逃不过一世。
虽然比那些护卫多苟延残喘片刻。可这般伤势,多半也是活不成。
他叹了口气,强忍着胸口的刀伤之痛,从怀中掏出一个香囊,香囊以蜀锦织就,平滑的面上绣字。
白首不相离。
中年人看着手中的香囊苦笑了一声,当初他家娘子给他绣了这这个香囊之时,他还嫌弃自家娘子败家,毕竟这蜀锦来之不易,他还觉的自家娘子不懂自己的苦处。
只是如今看来,钱财重要,可终归没有性命重要。
他长出了口气,还好临出门前他已经将家中安排妥当,他早就叮嘱过自家娘子,若是自己久不归家,那她就自己找个好人家重新嫁了吧,毕竟她还年轻,长的也是少有的漂亮。
至少在他心中,自家娘子实在是不能再好看了。
只是他心中多少还是有些不甘心,不甘心就这么看着那些杀人越货的贼人就这般安稳的活下去。
他身前响起沙沙的脚步声,原本已经闭目等死的中年人勉强睁开眼。
映入眼眸之中的是一双布鞋,向上看去,站在他身前的是一个粗布麻衣的消瘦男子。
男子低头看了他一眼,只是那双眼眸之中似乎没有任何波动。无错更新
“不要在往前走了,那些山上的贼人不讲规矩,再向前走,你多半会是和我一样的下场。”中年人勉强言语了几句,牵动了伤口,咳嗽几声。
麻衣男子笑了笑,那双眼眸之中依旧没有任何神情,似乎只是因为此时该笑,那他便笑一笑。
“规矩已经很久没有人在我面前讲规矩了。”
“就算,就算你是有些武艺的江湖高手,也不要在向前了,双拳难敌四手,这山上的贼人至少要有百人之数,性命难得,为何不好好珍惜。”中年人苦口婆心,只是见眼前之人的神态,未必把自己的言语放在了心上。
麻衣人低头看了他一眼,“你可还有什么心愿未了”
他自然看出此人的伤势极重,别说他不擅长救人,此人的伤势,即便是大罗金仙来了也难救。
如今他还能活着。
,也不过是强行靠着吊着心中的一口气,也就是常说的回光返照。
中年人犹豫片刻,将手中锦囊递给身前的麻衣人。
“这香囊之上有我的住处,若是你以后路过我家,希望你能和我家娘子说上一声,要她不必等我了,寻个好人家嫁了吧。”
麻衣人接过他手中的香囊。
“你就不想报仇”
“没必要为了我的私仇,害了你的性命,就算你有些武艺,为我这个将死之人,也是不值得的。你还是速速离去吧。”中年人如今心愿已了,气力虽然衰弱了几分,可言语之间却是又豁达了不少。
“有些武艺”麻衣人笑了一声,这次他眼眸之中倒是带上了些真挚的笑意。
有多少年不曾有人说过他只是懂些武艺了。
“你先撑一下,我去去就来,不会太久。”麻衣人叮嘱了一句,开始迈步朝山上走去。
躺倒在地的中年人伸了伸手,只是终归没能拦下麻衣人。
他只看到了此人远去的背影,这人身后似乎还背着一把剑
他强撑着一口气,想着万一此人真的能够替自己报仇,那自己一定要撑下去。无错更新
麻衣人几步之间就已经来到了山脚,他脚步从容,缓缓登高。。